不但攤子上擺著、門楣上吊著、懸著，就連他們身后的高墻也利用起來了。
釘釘子，拴繩子，都掛著五顏六色的風(fēng)箏。
花樣兒那叫一個多啊。
哪吒、劉海、麻姑、壽星、八戒、孫猴兒、芭蕉扇、哈哈三圣、兩人鬧戲、和合二仙、蜈蚣、鲇魚、蝴蝶、蜻蜓、三陽開泰、七鵲登枝之類……估摸著得有上百種。
其中最奇者，當(dāng)屬猛禽風(fēng)箏。
什么鷂子、雕啊、鷹啦，只憑一根提線就能熬翔空中。
京城人最熟悉的“大沙燕”當(dāng)然也有，也是極為精致的。
不但畫工好，而且還是背著風(fēng)琴，或太平鑼鼓的，放上天去是有聲音的。
甚至還有夜里專用的紅燈匹配，那是要多專業(yè)有多專業(yè)。
只不過和其他這些一比，就被淹沒于其中，顯不出樣式上的好來了。
這些精妙絕倫的風(fēng)箏，就連尺寸和材料上也和尋常不同。
不但從一尺到丈二的全有，而且還有八九寸大小的迷你小風(fēng)箏。
都放在錦匣子里，還封了玻璃蓋，看著特逗。
拿六七尺的風(fēng)箏來說，往往是絹糊成的。
架子是整根藤條扎成，色彩都是石青、胭脂、泥金、泥銀等顏料彩繪。
連放風(fēng)箏的繩子，都是黃麻、青麻，搓了又打過蠟的。
然而最常見的那些塑料制的簡易風(fēng)箏一概皆無。
所以這價錢上也就很可觀了，一般的老百姓千萬不能問價，一問準(zhǔn)得嚇著。
像有個年輕人就問了一個四尺“沙燕”的價錢，好嘛，十五塊?。?
年輕人是跟倆哥們兒一起來的，這仨小伙子當(dāng)場就不干了。
說價兒太黑了，一個都能買十個了。都有點罵罵咧咧的意思。
可壓根就沒容地壇的三人幸災(zāi)樂禍，旁邊就有上歲數(shù)的人幫著這賣風(fēng)箏的說話了。
“哎，小伙子，你們先抬頭看看人家這字號招牌。這就不是一般的風(fēng)箏。”
“什么？不是一般的風(fēng)箏？”
說著，仨人一起抬眼，可還是不明所以。
“風(fēng)箏……風(fēng)箏哈……這怎么了？難道他這風(fēng)箏是金子打得？”
那位樂了。
“人家這不是金子打得，可絕對是京城最高級的風(fēng)箏。打乾隆年，人家風(fēng)箏哈的‘哈把風(fēng)箏’就出名了，而且用的多是曹雪芹的譜兒，過去賣的都是達(dá)官顯貴。吃的是手藝精妙，樣式獨特，從來就不便宜。拿你這風(fēng)箏講，要解放前，至少十個大洋，那就是十袋白面。賣你十五，你還覺得貴嗎？你要不信，回家問問長輩，一個哈把風(fēng)箏過去是什么價兒？”
這下仨小伙子撓頭了。
這時候買風(fēng)箏的也接過話來，很委婉的解釋。
“哎，這些風(fēng)箏，費工費時，所以才這個價。其實我們自己也知道貴，不會有太多人買。放在這兒呢，主要不是為了賣，而是為了展覽。想讓大家看看咱們的傳統(tǒng)風(fēng)箏有多么絕妙。你們是為了玩兒，那當(dāng)然沒必要買這個了。你往南去，那邊東西就便宜了，咱們常買的風(fēng)箏都在那邊呢。我這么跟你說吧，東西越往南越便宜。北邊的，看看熱鬧就行了，別花冤枉錢?！?
這么一說，這攤兒前的人就都聽明白了。
哄笑一聲，連同那仨小伙子一起散了不少人。
就連地壇的司機也不由因此竊笑，嘴里還說呢。
“這天壇也可以啊，弄這么大陣仗，他不為賣錢。哈哈，倒真實在，賠本賺吆喝。頭一次見著，做買賣的還有自己趕人的呢……”
然而書記和副園長卻不約而同沉思起來，他們慢慢的一邊往南走，一邊看。
漸漸的發(fā)現(xiàn)旁邊的攤位，一個挨一個，擺的不是精美的瓷器，就是光怪陸離的舊貨。
再往遠(yuǎn)看，好像還有一個個的書攤。
這讓他們都覺著有點怪怪的，好像這天壇公園這么不按常規(guī)出牌，絕沒那么簡單。
確實，留戀于此的顧客并不是很多，大部分人都是走馬觀花，很少有人做成交易的。
尤其還是年輕人，或是一家三口的，一個個很快的離開。
可反過來，也真有人死活流連不去，就跟這兒較上勁兒的。
那都是些歲數(shù)比較大的人，看著不是知識份子就是干部，要不就是嘻嘻哈哈外國人。
他們拿起相機邊走邊拍，大概沒見過這些，覺得很新鮮。
結(jié)果就在這時，書記和副園長遇到了幾個結(jié)伴而來，剛買完東西的主兒，一下為他們點破了天機。
“……不錯，真不錯啊?！?
一個人剛從他們身邊的攤子上買了兩件瓷器，那叫美。
“這么好的青瓷茶葉罐，我找了好久都買找到。今兒算買著了。不容易啊。”
另一個說，“聽我的沒錯吧，來這兒跟逛琉璃廠沒什么區(qū)別。我聽說琉璃廠大部分的老字號，都來湊趣了，在這兒都有攤兒。”
和他們同來的女同志，覺得不可思議?！鞍?，是嗎？那有賣書畫的嗎？”
買東西的接話了，“有啊，您幾位進(jìn)祈年殿的院里，字畫都在房子里呢。容寶齋，京城畫店，全有?！?
女同志跟驚奇了?！把剑@么全呢？怎么都有啊，這不成過去的廠甸廟會了。”
買東西的點頭?！澳f的是啊，這就是我們天壇的設(shè)想。誰讓我們和琉璃廠有交情呢。您或許不知，修琉璃廠的這幾年，他們好幾家老字號一直都用我們的房。大家互相捧場唄。我也不說大話，反正您來這趟，至少相當(dāng)于逛了琉璃廠半條街。至于明年，一定會更多?！?
廠甸廟會？！
書記和副園長互相對視了一眼，這下是真明白了！
這天壇也太鬼了，眼光也夠毒辣的，難怪這不惜余力的要把游園會往文化上靠！
合著惦記吃這口兒高雅飯呢！
什么關(guān)系怎么你們都能利用啊，也太不講武德了。
恰恰也就在這時，前面有一個攤子達(dá)成交易了。
一個外國小伙子高高興興的買下了一個瓷枕頭，給了賣貨的十八塊外匯券，他還傻樂呢。
緊跟著，另兩個外國女人從后頭走過來找他來了，身后一人背著一個芭蕉扇的風(fēng)箏，另一個就背著那剛才叫價十五塊的大沙燕。
甭問，肯定都是風(fēng)箏哈啊。
誰說是賠本賺吆喝的？
怎么越看越像“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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