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就是總愛盯著寧衛(wèi)民的張廣志，他所匯集到手的信息才是最讓人覺著不是滋味的。

比方說，1984年6月29日晚九點半，臨近打烊時，總經(jīng)理辦公室里，所發(fā)生的寧衛(wèi)民與張士慧對話。

“……過兩天就要到暑假了，書市開業(yè)，北神廚宴會廳開業(yè)，這都是咱們今年最大的大事。去年我就對大家承諾過，說壇宮宴會部開業(yè)，就給老職工們長一級待遇。目前，就該到了我履行諾的時候。我看啊，從7月1日起，干脆就給大家把級別先調(diào)了吧。咱們也不差晚幾天能省出來的這點錢。但是對于士氣大有好處。還有，今年的夏季高溫補助，我的意思，也再給大家漲漲，每個職工就定五十元吧。領(lǐng)班八十，主管一百，經(jīng)理一百五。對了，楊光、孫然、張廣志，他們幾個新來的保衛(wèi)主管，也別忘了。你回頭親自把錢給他們送去……”

“??？我還親自送去？要我說，咱就不該讓他們領(lǐng)錢。”張士慧口氣憤憤不平，“吃咱們的，喝咱們的，可人家來這兒是懷疑咱們，專門為了查咱們的。怎么啦這是？咱欠他們的？”

“行啦！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寧衛(wèi)民打斷了他，“對涉外場所進行嚴(yán)控，這是絕對有必要的一件事。雖說攤在咱自己頭上叫人討厭，讓咱們有點礙手礙腳，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京城哪一家涉及接待外賓的單位不是如此??？既然躲不過，就只有面對了。”

“說實話，我不怕任何人來調(diào)查我，我只擔(dān)心產(chǎn)生雙方誤會，會影響咱們飯莊的經(jīng)營和發(fā)展。

我只擔(dān)心咱們內(nèi)部不和，及對眼前的大事造成沒必要的干擾和阻礙。過幾天的安防工作，我還得指望他們呢。你這么厚此薄彼，不是要把問題復(fù)雜化嘛。難道想破壞安定團結(jié)的局面，你想拆我的臺啊？”

“你再好好想想，即便是人家為了查咱們，那也是奉命行事，與私人恩怨無關(guān)。咱就是有氣，想提意見，也該沖他們的上司去?；鶎痈苫畹娜擞惺裁村e？犯不著讓這些底下的兄弟受委屈啊。你可是我的副手，再這么鬧情緒，想不通。可有點小心眼兒，這叫有失身份……”

“行，聽你的。你是厚道人嘛?！睆埵炕壑缓脽o可奈何的揶揄了一句，跟著又問，“哎，對了，那日中總合開發(fā)株式會社的招待宴會是怎么回事？你成天盼日本團，想日本團，好不容園林局找上門來，給你一個一百八十人的活兒，每個人一百二十塊的標(biāo)準(zhǔn)哪，多好?。∪藬?shù)不多不少，單人消費標(biāo)準(zhǔn)也挺高。作為北神廚宴會廳開業(yè)第一宴，再合適不過了?？赡阍趺从纸o拒絕了呢？咱都準(zhǔn)備多久了，這事別說我估計杜陽想不通，就連我都想不通。到底為什么??？”

“有什么想不通的，答案很簡單。那些日本人要7月7日舉辦宴會，我心里不舒服。我當(dāng)然得讓他們換個日子……”

“什么？就為這？”

“對啊，就為這……”

“不是……7月7？這日子口兒怎么了？哪兒不對?。俊?

“還怎么了？盧溝橋事變！張士慧，你中學(xué)是怎么畢業(yè)的？我看你歷史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哎喲，我的寧總哎，就你這一桿子，直接就支好幾十年前去了。一般人誰轉(zhuǎn)得過來這個彎兒啊……再說，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形勢大不一樣了。中日友好……”

“我坦白的說，你這就是屁話！你也是紅旗下長大的，你也是京城人，你這話敢上大街去說嘛。都別說那些上了歲數(shù)的人，聽見能拿拐棍兒打死你。但凡你親爺爺要活著，都得老大耳刮子抽你。中日友好？那是被迫的選擇，暫時的政治口號罷了，你別冒傻氣了，用了幾件日本電器，還真忘了國仇家恨啊。在我這兒，只有掙來日本人兜里的錢，把他們的外匯留在國內(nèi)，才能表面上跟他們友好友好。知道嗎？換句話說，即便是我掙了日本人的錢，背后還得罵他們祖宗八代?！?

“我去，合著你這玩兒兩面派呢，居然還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不過吧，聽著倒挺尿性。好像是這么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