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第一道對應法餐里的湯菜。
就是每人一小碗放了河蚌肉的“清湯茉莉”,再搭配兩個充當面包用的咸味兒海棠酥。
和法餐不同之處,在于這道中式清雞湯與中式面點的美麗,純乎自然。
是既有花香又有花形,根本無需擺盤。
這么一來,這道中菜西吃的湯菜,其精彩之處已經(jīng)不僅是原本的味道了。
更在于色、香、味、形的主題呼應,與嗅覺、味覺、視覺與觸覺的立體享受。
那海棠酥的層層酥皮,就像花朵一樣綻放,粉紅色幾乎是少女心。
輕輕一碰,酥脆的糕點就會掉下來,讓人不忍心去吃。
而浸泡在清雞湯中的白色茉莉花,卻以純粹的湯色和誘人的清香彰顯生命力。
所以這頭一道菜一端上來,就引發(fā)了轟動。
要知道,慣常以為法餐為傲的法國人,思想意識里只有法餐才談得上精致。
而對中餐的印象,無非就是炒粉、炒面、炒雜碎之列。
甚至頗多人來到共和國,最苦惱的事兒就是這里難以買到真正優(yōu)質的新鮮面包,從形成了共和國面點粗糲的成見。
打個比方,就如同當年京城變做北平,初到此地的魯迅因為京城商業(yè)大蕭條,而斷定北平?jīng)]有好茶食一樣。
偏偏驟然間,見識到了中餐里精致高雅、生動有趣一面。
那可想而知會產生多么大的震驚?。?
必然刷新了固有認知,對中餐的觀感迅速提升。
尤其是喝湯的時候,許多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寧衛(wèi)民和張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這樣。
沒利益糾葛的情況下,一顆煙,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頓飯,就能聊成談得來朋友。
當然,兩人也確實算投緣。
不但都比較能聊,愛開玩笑,甚至連個人情況也相差不多,
首先倆人年齡相仿,寧衛(wèi)民比張士慧就小一歲
另外一點就是,這小子戀愛談得比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yōu)勢,把人生后半段兒的陪跑員給確定了。
以這年頭的保守風氣和普世道德觀而論。
只要雙方父母不反對,他跟那個夜班勾上的叫劉煒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經(jīng)能看成一家人了。
總之,寧衛(wèi)民算是碰上了比較合拍的搭檔。
這夜班兒上的尤其舒服,沒有什么是難以勝任的。
甚至在張士慧提議下,倆人還合計好了輪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臺值班,另一個打地鋪踏實歇著。
這樣一來,越發(fā)互惠互利了,夜班兒的舒適度直接實現(xiàn)了翻倍。
那不用說,從這樣的工作狀態(tài)中,寧衛(wèi)民充分體會到了用鐵飯碗盛大鍋飯的美妙滋味。
他此時作為趕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員,根本無須向一切具有難度、危險、沉重的工作挑戰(zhàn),就能愉快的捧起飯碗有滋有味的吃飯。
盡管明知這樣的好日子不可持續(xù)。
但對于必須得等待時機,根本無法大展拳腳的過渡階段來說,這種舒適和安逸卻是相當不錯的。
假如再對比一下他前世貼小廣告被罵的日子,擺小攤兒被罰的生活,甚至為了躲債不惜跳樓而逃的經(jīng)歷。
那更是一地獄,一個天堂。
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無限感慨與唏噓。
幸福的生活從哪里來,要靠公家來創(chuàng)造。
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進福窩兒里的一天。
…………
一個人的商業(yè)天賦也許真是與生俱來的。
因為假如否認這一點,你就沒法解釋。
前世的寧衛(wèi)民,是怎么從一個欠他錢的同行那贖不起的“當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價購買這樣當票,代贖抵押物的商機。
然后借此打開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掙出千萬財產的。
你同樣也沒辦法理解,今生的寧衛(wèi)民,困守在夜班的崗位上,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
又是怎么從一張破報紙上受到了啟發(fā),琢磨出來那么高明的掙錢法子的。
這件事說起來挺絕,有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寧衛(wèi)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確舒服,他相當滿意和知足。
可當日子真是這么一天天下去,時間長了,他卻又變得有點不踏實了。
畢竟他不是這個年代土生土長的人,清楚的知道未來社會是什么樣子。
這就注定他不可能長期像身邊這些同事們,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為生活永遠是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為傲的一切,被歷史變革的車輪碾為齏粉。
尤其他還是一個理想與墮落并存,想在未來頂個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聲,過一把驕奢淫逸首富癮的人。
當他發(fā)現(xiàn)各處郵局里的猴票越來越少,書畫店里的近代名家書畫價格開始走高。
他就更有點擔心,自己能夠獲取這些便宜籌碼的良機,將會很快失去,再也不復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貪念沒用,如果沒有錢,也沒處來錢。
除了看著干著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變這一切。
寧衛(wèi)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來塊是絕對不能動的。
那是趟鬼市的學費,必須??顚S?。
他要敢再花了,康術德絕對跟他翻臉。
以后再想求老爺子教他東西,門兒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