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寧衛(wèi)民吃驚，康術(shù)德可是他的師父，他心目里萬事通一樣的存在。

他就沒見過老爺子有什么時候拿不定主意的。

但老爺子后面的話更讓人大吃一驚。

因?yàn)榍梢矝]這么個巧法兒的。

嘿，他們爺兒倆的心事兒，居然都愁到一塊堆兒去了。

“嗨，世上的事兒最難的辦的就是人情啊。不瞞你說，我琢磨這事兒其實(shí)跟你有點(diǎn)關(guān)系。”

“今兒啊，咱借壁兒的鄰居老米，在院兒門口正碰見我下班。拉著我聊了會兒，問我一事兒。說區(qū)里給你那倆工作名額，能不能勻一個給他家?！?

“他那大姑娘小冉，不還沒工作呢嘛，說等了這倆月已經(jīng)沒指望了。天天躲在家里哭。他們老兩口也是沒辦法了，怕閨女沒等著分配工作，眼睛再給哭壞了?！?

“這事兒原本沒什么。論理兒，咱應(yīng)該幫這個忙，不就開口問一下嘛。成不成的另說著。所當(dāng)時沒多想，我就應(yīng)了?？苫貋砦矣忠蛔聊?，邊家那二小子不也家待著呢嘛?！?

“無論邊家還是米家，都是院里那么多年的老鄰居了。這事兒倘若不成也倒罷了。怕就怕是李主任說這事兒有門兒，那就叫人為難了。你說咱幫誰不幫誰吧？萬一小冉的事兒成了，邊家那頭能是滋味兒？裝傻充愣咱自己心里也過不去不是……”

瞧瞧，什么叫事兒趕事兒？

多絕！

本來呢，寧衛(wèi)民剛才也只是有了個初步的想法，還在猶豫不決之間。

但現(xiàn)在這一來，他倒真下了決心了。

“老爺子，不瞞您說，其實(shí)我今兒睡不著的原因也和您差不離兒。今兒我跟建功喝了一頓酒，他確實(shí)正為了工作著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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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您說米家也求了您。一個也是哄，倆也是趕。那干脆，區(qū)里給的工作我就不打算去了。您就直接問問李主任，看看能不能把這兩份工作，分給小冉和建功?！?

“哪怕沒這么好，工作降個等也行。只要能給兩個人都安排了，就行?；仡^我必然少不了給李主任盡一份心意。而且這中間的過程里，該請誰，該送禮，我也全包了?！?

“真是萬一不成呢，或是成一個，不成一個，至少咱們盡心了。鄰居必然能體諒。怎么也不會傷情分……”

那不用問，這下子當(dāng)然該輪到康術(shù)德吃驚了。

老爺子支棱一下也從床上坐起來了。

“衛(wèi)民，你沒說胡話吧？你要為了別人，放棄你自己的工作機(jī)會？可……可這是你該得的呀。實(shí)在犯不上啊。過了這村兒肯定就沒這店兒了……”

“我知道。沒事兒，我心甘情愿……”

寧衛(wèi)民沒聽進(jìn)去康術(shù)德的勸，只顧得看自己的心。

“我是這么想的，邊家和米家沒少幫過咱們，雖說都是小事兒，可對咱爺兒倆當(dāng)時可是雪中送炭。咱們必得回報(bào)，這心里才過得去。何況街里街坊的這么多年沒紅過臉，大家相處和睦得很，也不容易。正好有這么個機(jī)會，咱既還了兩家的人情，您也不用坐蠟了。多好？”

康術(shù)德依然著急。

“小子，你重情分，這點(diǎn)好?？蓭腿丝蓻]有把自己搭進(jìn)去的啊?，F(xiàn)在一個好工作多難找??？你這可是絕對的虧本生意。真用不著做到這一步，沒人會挑你的不是……”

可這話依然沒勸動，寧衛(wèi)民反倒又拿出了一股子傲勁兒來。

“您看，您又說岔了。不瞞您說，我還真不在乎這份工作?！?

“上這個班，于我其實(shí)是可有可無。頂多我也就湊合混上兩三年，肯定就得辭職自己外頭折騰去。”

“不過，這工作，對邊家和米家就不一樣了，興許就是他們一輩子的前程?！?

“這就像有一口吃食，對吃飽喝足的人來說，純粹是磨牙玩兒?？山o了饑腸轆轆的人，就能救命。您說，我該不該這么辦？”

黑暗里，康術(shù)德沒語。

好象是從來也沒遇著這么奇怪的事兒。

琢磨起來挺可氣，偏偏還沒法兒讓人生氣。

必須得好好細(xì)思量一陣才能弄明白似的。

待了好一會兒，老爺子才總算有了回音兒。

“你小子，真想好了？不后悔？開弓沒有回頭箭。可別打馬虎眼！”

寧衛(wèi)民的決定，那就跟能立起來的一根鐵柱子似的。

“沒錯！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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