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看……”趙凌在一旁緩聲道,“法家弟子習(xí)律法以明典章,墨家弟子研器械以利軍工,儒家弟子修經(jīng)典以化民心……”
“朕之所求,非是獨尊一家,而是使百家之學(xué),皆能為大秦所用。選官之制,亦當(dāng)以此為基礎(chǔ),考核實學(xué),而非僅憑家世舉薦?!?
嬴政沉默片刻,方沉聲道:“想法不錯。然,觸動利益,甚于觸動靈魂。士族門閥把持薦官之權(quán)久矣,汝之行徑,無異于虎口奪食?!?
“正因為是虎口,才更需利器?!壁w凌語氣平靜,臉上笑容平淡,“唯有打破門閥對仕途的壟斷,朝廷方能獲得真正忠于陛下、忠于大秦的人才,而非只知家族私利的蠹蟲。此舉雖難,卻是我大秦長治久安之基?!?
嬴政目光微動,不再多。
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
昔日他重用李斯等客卿,亦有制衡老秦權(quán)貴之意。
只是趙凌做得更為徹底,直接從根源上另起爐灶。
這其中的魄力與風(fēng)險,他心知肚明。
這段時間的溝通,他已明了趙凌發(fā)展教育的深層意圖。
擺脫對士族門閥的依賴,建立一套由中央直接掌控的人才選拔體系。這對門閥而是噩耗,對皇權(quán)而,卻是真正的強根固本之道。
有些事,一點即透,無需贅。
兩人信步而行,最后來到位于學(xué)宮深處的“皇家學(xué)苑”。
此處環(huán)境更為清幽,戒備也森嚴(yán)許多,是專門供皇子皇女們進(jìn)學(xué)之所。
尚未走近,便聽得學(xué)舍內(nèi)喧鬧之聲陣陣傳來,與外面百家學(xué)舍的肅穆氛圍迥然不同。
只聽公子將閭那稚嫩的嗓音格外響亮:“十五妹,你是不知道,哥哥我在軍營里,那可是一人對上五個老兵,絲毫不落下風(fēng)!”
語氣中充滿了炫耀與自得。
話音未落,公子贏高便不服氣地嗤笑道:“五弟,你那拳腳功夫有什么好炫耀的?我的騎射,在軍中考核可是排第一百八十名!你呢?怕是三百名開外了吧?”
將閭立刻反駁,聲音拔高了幾分:“現(xiàn)在是什么年頭了?還比騎射?二哥弄出來的新式火槍見過沒?那才是未來!砰砰砰!任你騎射再精,能快過子彈?”
贏高似乎被噎了一下,隨即嚷道:“你少唬人!我都打聽清楚了,那火槍稀罕得很,只有禁衛(wèi)軍和最精銳的陷陣營才裝備了一些,尋常軍營哪里見得著?”
“嘿嘿,那是我跟二哥關(guān)系好!”將閭得意洋洋,“回頭我就去求二哥,讓他賞我一把玩玩。到時候,讓你們都開開眼!”
他這一說,頓時像捅了馬蜂窩。
“五哥,我也要!”
“五哥,幫我也求一把吧!”
“還有我!還有我!”
學(xué)舍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嘰嘰喳喳的懇求聲,公子和女公子們都圍著將閭,吵著要他也幫自己向皇帝二哥討要一把威風(fēng)的新式火槍。
此刻長兄扶蘇還未到來,這群天家貴胄的少年少女們,沒了約束,顯得格外歡脫活潑,充滿了蓬勃的生氣。
嬴政與趙凌站在學(xué)舍門外,將這番吵鬧盡收耳中。
起初,聽到子女們這般充滿活力的爭執(zhí),嬴政那常年冰封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牽動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暖意。
天家子女,能如此無拘無束、兄弟嬉鬧的時刻,并不多見。
這喧鬧的人間煙火氣,竟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慰藉。
然而,這絲柔和僅僅存在了一瞬。
眼見侍從就要通報,他們即將踏入學(xué)舍的剎那,嬴政臉上的任何一絲溫和痕跡迅速收斂殆盡,恢復(fù)了那副慣有,不怒自威的沉肅表情,仿佛剛才那一閃而過的慈父目光只是錯覺。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重新變成了那個威嚴(yán)、冷峻,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
哪怕他此刻的身份只是帝師。
一旁的趙凌將自家父皇這細(xì)微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心中不由暗自發(fā)笑。
他家這位父皇,心思深沉如海,殺伐果斷,唯獨在表達(dá)對子女的溫情一面時,總是這般別扭,如同最堅硬的鎧甲,包裹著最柔軟的內(nèi)里。
他從不輕易展露自己作為父親慈愛的一面,仿佛那是什么有損帝王威儀的弱點。
趙凌也不點破,只是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率先推開了學(xué)舍的門。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