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去疾此刻心潮澎湃,臉上那難以抑制的喜悅,并不僅僅源于看清了“鏢局”背后如同金山銀海般的巨大利益前景。
對他這等歷經(jīng)三朝、曾在權(quán)力巔峰行走過的老臣而,財富固然誘人,但絕非首要。
一個更讓他激動萬分的念頭,如同破曉的晨光,瞬間照亮了他的整個思緒。
陛下將如此重要,且明顯具備長遠發(fā)展?jié)摿Φ漠a(chǎn)業(yè)交托給他馮去疾,這本身傳遞出一個何等強烈的信號?!
這豈不恰恰證明了,在當今圣上心中,他馮家依然是值得信賴,可以委以重任的股肱之臣?!
名利再重,又如何比得上圣心眷顧?
皇帝有意重用馮家!
這個判斷,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驅(qū)散了馮去疾心中因之前站隊扶蘇、與趙凌博弈失利而積郁的陰霾與不安。
他之前與趙凌的數(shù)次交鋒,可謂步步受制,處處被那年輕帝王深不可測的手腕與超前的布局所壓制,那種無力與挫敗感,甚至比面對始皇帝時的敬畏更甚,因為更加難以捉摸。
這也使得他對趙凌的懼意,深深刻入了骨髓。
然而此刻,這懼意竟奇異地轉(zhuǎn)化為了火熱的希望!
他馮去疾,好歹也曾是大秦的右丞相,位極人臣,顯赫一時!
這一生,滔天的權(quán)勢他掌握過,富可敵國的財富他也見識過,到了他這個年紀,這些外在之物,吸引力已不如往昔。
唯獨有一件事,如同未竟的遺憾,始終縈繞心頭。
那便是如西文彥、孟巍然那般,在民間擁有萬民稱頌的善名,在咸陽街頭立起那象征無上榮光的功德雕像!
青史留名,澤被后世!
這是多少士大夫畢生的追求!
他馮去疾,難道就甘心被西、孟二人比下去?
始皇帝時期,他的地位猶在此二人之上!
如今,一個絕佳的機會似乎就擺在眼前。
辦好這鏢局,既是忠君之事,又是利民之舉,更能為家族奠定百年基業(yè)!
他這把老骨頭,似乎還能在這波瀾壯闊的新時代里,再燃燒一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想到此處,馮去疾只覺一股久違的豪情壯志涌上心頭,再也按捺不住,他對著嬴政激動地拱手,語氣急切而真誠:“先生!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動身進宮吧!老夫已迫不及待,想要面見陛下,陳說心志,早日將這利國利民的鏢局籌辦起來!”
嬴政將馮去疾眼中那混合著野心,憧憬與釋然的光芒看得分明,心中了然,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頷首道:“既然馮老如此心急,那便如你所愿,進宮!”
兩人說罷,便要起身離去。
一旁的西文彥與孟巍然,早已是心亂如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眼看著馮去疾不僅輕易化解了“帝師”的試探,更似乎抓住了一個天大的機遇,即將更進一步,而他們二人卻因當初的短視,可能永遠被排除在核心利益圈之外,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他們?nèi)绾文芨市模?
西文彥與孟巍然飛快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焦灼與不甘。
最終,西文彥狠狠一咬牙,仿佛是壓上了身家性命般,鼓起殘存的勇氣,上前一步,對著即將離開的嬴政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與懇求:
“先生!請……請留步!”
嬴政腳步一頓,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西文彥那寫滿惶恐的臉上,語氣聽不出喜怒:“西公……這是何意?還有何事?”
西文彥老臉漲得通紅,羞愧與急切交織,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幾乎是硬著頭皮,腆著老臉說道:“先生……不知……不知能否懇請先生,允我二人……一同隨行進宮面圣?”
“哦?”嬴政眉梢微挑,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說,卻不點破,只是問道,“西公突然想要進宮面圣,所為何事???”
西文彥知道此刻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索性把心一橫,說出了那個讓他自己都感到羞恥的請求:“先生明鑒!老夫……老夫與孟公,之前愚鈍短視,只貪圖眼前小利,選擇了那五千金的辛苦費,而未能體察圣意,未能與帝國共擔醫(yī)館、學堂之長遠……老夫……老夫懇請先生,能否在陛下面前,為我二人美幾句?”
“我……我愿意將那五千兩辛苦費,分文不少,即刻歸還國庫!只求……只求陛下能再給我等一個機會,允許我等……與帝國共擔風險,共享……共享那未來之利!我等愿與大秦,榮辱與共!”
他這番話,說得可謂是卑微至極,幾乎是拋棄了所有的顏面。
然而,其核心意圖,在場之人誰又聽不明白?
這哪里是什么“與大秦共榮辱”?
分明是眼見著馮去疾可能抱上了一個更大的金娃娃,而自己當初的選擇吃了大虧,如今想要反悔,想要把已經(jīng)吞下去的利益吐出來,再重新押注!
嬴政聞,臉上的笑容更加深邃,卻半天沒有語,只是用一種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靜靜地看著西文彥,又掃了一眼旁邊同樣躬身不起,不敢抬頭的孟巍然。
這沉默,如同無形的重錘,一下下敲擊在西文彥和孟巍然的心上,讓他們冷汗涔涔,幾乎要癱軟在地。
良久,嬴政才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兩位若想一同進宮,自然無人阻攔。腳長在你們自己身上,皇宮也非龍?zhí)痘⒀?,想去,便一同去吧?!?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劃清了界限:“不過,有些話,吾需說在前頭。你們?nèi)粝胂蚧实坳惽?,那是你們自己的事,需得你們自己去講,自己去求。吾,是不會為此事多置一的?!?
嬴政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帝王的淡漠,“皇帝自有圣裁,何須吾多?”
他這話,已然表明了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