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北跟姑娘說:“你這個圖我需要上很多遍色,不然出不來效果,今天做不完,我怕到后面你疼鬧心了。反正之后你也得過來補幾次色,你要疼得受不了了今天就歇?!?
姑娘說:“沒事兒,來吧?!?
蕭刻坐他那兒看了會兒,陸小北干活兒的時候很酷,帶著口罩沉默寡的。蕭刻在店里待的時間久了,愛屋及烏,現(xiàn)在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紋身是個很有氣質(zhì)的東西。
很神奇,把一個圖案長久地烙在身體里,感受它的疼,才能承受起它的美??赡苓^幾年覺得不喜歡了,但這也是你做出紋身這個決定的時候需要承擔的結(jié)果。一切都是未知,這也是紋身的魅力之一。
周罪今天的客戶也是個姑娘,長發(fā)披肩,穿著淡粉色的羽絨服,下身牛仔褲和雪地靴,看起來很文靜個小姑娘。
可能因為周罪平時做的還是歐美風格多一些,所以男性客戶比女性客戶多很多,而且他很少做小圖,通常都是滿背花臂什么的,做大圖的女性客戶本身就少。
今天這個小姑娘排了周罪三個多月,就指定了非要他紋。小姑娘說話的聲音小小的,笑起來也很靦腆:“新年快樂,周老師?!?
周罪也對她說:“新年快樂。”
今天她要做的圖是個人像,紋在大腿上。這種圖相對周罪平時的圖來說就是個小活兒,非常簡單。平常這些女客戶的準備工作都是徐紋給做,徐雯不在只能周罪自己來。
她要做的圖接近腿根兒,周罪上樓給她拿了條短褲和一條毯子,給她指了下一樓的一個房間:“去里面換個褲子,門可以鎖?!?
小姑娘接了短褲有點害羞,低著頭去了里面的房間。
蕭刻也是之前有一次看見徐雯給一個女生客戶拿了條絲綢睡裙,才知道針對女生群體,不管要紋哪個部位都有對應能換的衣服,自己沒準備的話可以在店里換。基本都是灰色和黑色,色調(diào)很統(tǒng)一,還都不便宜,紋完就直接送給客戶了。
“真大方?!笔捒坍敃r開玩笑說。
徐雯點頭說:“的確挺大方的,我說淘寶訂一批就行,老大不讓。一套好幾百塊,有的小姑娘明明用不著換也會跟著要,心疼死我了?!?
蕭刻笑了笑,說:“別替你老大心疼,誰想要就送。他隨隨便便做個圖萬八千的,不差套睡衣。”
她出來的時候紋身椅上已經(jīng)鋪好了毛巾毯,周罪跟她說:“東西放那邊柜子里,今天店里沒別人,隨便放不用鎖。然后過來躺這兒,坐著也行。毯子褲子都是新的,放心?!?
“我知道?!毙」媚锓磐陽|西走過來,坐在椅子上,周罪把毯子給她蓋好,只露出了要紋身的左腿。
周罪拿著打印出來的圖紙在她腿上比了比,說:“看下位置?!?
姑娘點頭說可以。
周罪又給她看了看圖,說:“你再看看,沒問題我就要開始勾線了,就不好改了?!?
她盯著圖看了好半天,然后笑了笑說:“其實他鼻梁沒這么高,不過這樣更帥了,挺好的?!?
“那我就這么紋了?”周罪問她。
“嗯?!?
紋身機一開,那聲音挺讓人緊張的,小姑娘腿都繃緊了,周罪低著頭說:“放松?!?
“我試試,”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挺怕疼的?!?
“嗯,放松,這樣更疼?!敝茏镎f。
紋身筆一挨到她腿上小姑娘就是一哆嗦,“嘶”了一聲。
蕭刻過來問她:“小美女,畢業(yè)了嗎?看著不大?!?
她說:“研究生在讀?!?
蕭刻說:“那咱們同齡啊?!?
小姑娘點了點頭:“我感覺也差不多?!?
周罪抬頭看了眼蕭刻,笑了下。陸小北在另外一邊接話:“蕭哥要點臉吧?!?
“我怎么了,”蕭刻挑著眉,“我今年研一?!?
小姑娘說:“我研二了?!?
“啊,”蕭刻馬上叫了聲,“學姐?!?
周罪低頭定點,嘴邊掛著笑。陸小北面無表情,都懶得搭理了。
其實蕭刻就是看她太緊張了,過來跟她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周罪沒法下手。
蕭刻指著那張圖,問她:“男朋友?”
“是。”
蕭刻說:“挺帥的?!?
“還行,”小姑娘看著圖也笑了,“本人沒這么好看,周老師給畫帥了?!?
這種把愛人紋身上的客戶并不少,但通常都是很小的圖,或者卡通或者抽象一點,這種陸小北做過很多。像這樣一個素描大圖直接紋身上是挺少見的,雖然蕭刻還是覺得這姑娘還太年輕了,以后什么樣還說不準呢,萬一沒能一直走到最后的話以后怎么辦。
不過這本來就是紋身的未知性,就賭吧。
那天蕭刻一直坐在旁邊,隔會兒跟她聊幾句。她的確挺怕疼的,時不時腿就一抽,額頭上都疼出了一層汗。
周罪問她哪個學校的,她說t大。
“喲巧了啊,校友?!彼f的恰好是蕭刻他們學校。
小姑娘說她是金融專業(yè)的,蕭刻說他是生物工程的。一直到最后都說自己是研一小學弟。
單色圖做起來很快,周罪兩個多小時就做完了。圖完成之后還是很好看的,非常酷。小姑娘穿著短褲去照了照鏡子,很滿意,紅著眼睛跟周罪說:“辛苦周老師?!?
周罪說:“客氣了。”
后來人走了之后陸小北說蕭刻:“一把年紀了也不顧自己的臉,以后萬一人在學校碰見你了喊一聲學弟我看你尷不尷尬?!?
蕭刻笑著聳了聳肩:“叫我我就答應唄,誰讓蕭老師長得年輕?!?
在周罪身邊的時間總是一晃而過,蕭刻泡在店里虛度了一天的光陰,一點也不覺得空虛。天黑了不得不走,蕭刻揉了揉發(fā)酸的鼻子跟周罪說:“周老師我得走了,明天你還在店里?”
周罪點頭說:“在。”
“行,”蕭刻笑著說,“那我走了,晚上發(fā)消息給你。”
周罪說:“明天別來,好好在家過年。年后再來吧,陪陪家人。”
蕭刻答應著:“好嘞。”他回頭看了看,陸小北正低頭專心做著紋身,于是蕭刻臨走之前迅速抬手在周罪臉上摸了一下,明目張膽地調(diào)戲,看著他的眼睛小聲說:“周老師,我沒有別人,就你一個小心肝兒,放心!”
這句話其實蕭刻昨晚就想說了,但是怕自己把自己折騰硬了睡不著,沒敢真說。話在他嘴邊都轉(zhuǎn)悠一天了,不說出來撩一把他不能甘心。
老男人周罪讓人調(diào)戲了,被人叫了“心肝兒”。周罪臉上的表情蕭刻很喜歡看,跟之前一樣,很無奈但是帶著縱容。
蕭刻又對他一笑,之后開門就跑了。
周罪臉上不顯,但是被人那么叫了一聲,心里還是覺得很甜的。老男人春天來了鮮花遍地開,空氣里都是鮮花的味兒。周罪特意去看了看他那一桶一桶的玫瑰,撿了些枯萎的出來扔掉了。
蕭刻從店里跑出來鉆進車里才收了臉上的笑,其實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心情這么好。心里有點沉,別人都回家過年了,店里這倆酷哥兒怎么不回,很有種兩個老光棍兒沒人管的破敗凄慘感覺。δ.Ъiqiku.nēt
蕭刻沒問過周罪這事兒,就算不問也猜個差不多了,就覺得挺心疼的。一個有著亂七八糟過去的大哥帶著個孤零小弟,兩個都沒家,只能互相依靠。
其實年紀大了很不愛過年,覺得麻煩,但不能不過。所以就算蕭刻特別想從奶奶家跑出去找周罪那哥倆,也不敢真的執(zhí)行。他們家傳統(tǒng)就是過年這天必須都在奶奶家,誰都不能缺。一大早就要去,一直待到半夜吃完餃子。
蕭刻晚上十一點的時候發(fā)消息給周罪,問他:周老師,哪兒呢?
周罪說:方禧和老曹過來了,喝酒。
蕭刻又問:他們?nèi)ツ慵伊耍?
周罪回他:嗯。
蕭刻過會兒給老曹發(fā)了消息:帥哥,定位來一個。
想了想馬上跟了一條過去:噓。
老曹畢竟不是有些直男一根筋的腦子,蕭刻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門兒清?;亓藗€消息說:封口費。
蕭刻迅速給轉(zhuǎn)了二百塊紅包過去,“恭喜發(fā)財曹哥最帥”。
老曹收了紅包,發(fā)了個位置。還特別體貼地說:進了大門往北走,最前面,c6棟,2201。
蕭刻又給發(fā)了二百紅包。
“爸你快點兒吃?!笔捒淘缇统酝炅孙溩?,徐大夫也吃完了,他們家就剩老蕭自己還沒吃完。
奶奶用手拍他:“你催什么!讓你爸慢慢兒吃!”
“我怕他困,”蕭刻賠著笑臉,摟著奶奶往她嘴里喂了粒甜葡萄,“再說我們都在這兒也影響你休息。”
大伯說:“整事兒吧你就,你奶奶不看完春晚不可能睡?!?
蕭刻心里急得不行,惦記周罪。但是也不好直說,只能一直盯著他爸吃餃子。他爸這邊一撂了筷子,蕭刻趕緊去穿了外衣:“走吧,我感冒好像還沒好,我頭疼,我快睡著了?!?
奶奶讓他給氣笑了:“那你就在這兒睡!這么多屋不夠你睡的?”
“我認床呢,”蕭刻把徐大夫外套塞她懷里,跟奶奶說,“奶奶我病了,我昨天都發(fā)燒了。”
奶奶一揮手:“快走!”
蕭刻一點兒沒猶豫,在奶奶臉上親了一口,然后直接跑下樓了。等老蕭和徐大夫下來他車都烘暖了。
老蕭一坐進車里就說他:“急得跟個大馬猴子似的?!?
蕭刻開了火出了小區(qū),笑著說:“大馬猴子都沒我急,二位也體諒體諒你們英俊的帥兒子,還光棍兒著呢。這闔家團圓喜迎新春的日子我不得去找我新歡嗎?”
老蕭笑話起他來一點都不客氣:“又不是出去跟前對象兒溜達兩圈就上火發(fā)燒的你了?”
“哎話不能亂說,老同志?!笔捒绦χ鴵u頭,“我那是吹風凍的,徐大夫能證明。我上不出來那么大火,分開一百年了都?!?
他把爸媽送到小區(qū),然后一人塞了個厚厚的大紅包,笑嘻嘻地說:“我今晚不回了,紅包提前給,祝我爸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趕緊走,”老蕭和徐大夫接過紅包,知道他著急,徐大夫說,“慢點開,不差這一會兒?!?
“放心。”蕭刻看著他們進了小區(qū)就開車走了。
三十兒晚上的馬路是一年里最消停的,這一路上蕭刻都沒看見幾輛車。順著導航到了周罪家小區(qū),人車分流小區(qū),開車不讓進。蕭刻轉(zhuǎn)悠著在外面找到車位停好了車已經(jīng)十一點五十了。
蕭刻一路跑著進去,雖然始終閉著嘴也還是嗆了一肚子風。本來還在發(fā)炎的喉嚨這會兒覺得又干又澀,再不喝口水估計是要炸了。
蕭刻找到c6進了單元門的時候是十一點五十三,蕭刻一進去就蒙了,里面那道門他沒卡進不去。蕭刻立刻給老曹發(fā)了消息,讓他盡量不被發(fā)現(xiàn)地開門順便叫個電梯。
老曹估計手機就在手邊,特別有效率。電梯上行到二十二樓,門開之前蕭刻看了眼時間,五十七分。
很棒。
老曹已經(jīng)倚著門框在等著他,蕭刻笑著小聲說:“謝了。周罪呢?”
老曹手指往身后隨便一指:“讓方禧支去找煙了?!?
蕭刻換了鞋進去,方禧在桌邊挑眉看著他樂,往廚房指了指。蕭刻沖他笑著點頭,沒顧上說話,跑著就過去了。
周罪背對著門在一個柜子里翻著,拿了條煙正要回身,蕭刻撲過去一把捂住了他眼睛。
“操?!敝茏锉緛硪詾槭欠届蛘呃喜苡殖轱L,剛要伸手把蓋在眼睛上的手拿開,聽見還沒喘勻的呼吸突然頓了一下。
蕭刻沒出聲,剛才跑太急了,還在粗喘。
周罪的手在蕭刻手上摸了摸,拇指輕輕刮了刮他手背,蕭刻能感覺到手心下的睫毛在輕輕顫動。周罪又摸了摸衣袖,蕭刻從外面跑進來外衣沒脫,身上還帶著涼氣。
周罪開了口:“蕭刻?”
蕭刻笑了,手沒拿開,另外一只手從兜里摸出個紅包塞在周罪手里。他聲音里還帶著不穩(wěn)的氣息,和滿滿的笑意:“蕭老師趕著來送紅包,我好不好?!?
周罪點頭,聲音沉沉地回答:“好。”
蕭刻于是笑了下,湊到周罪的耳邊小聲和他說話。他的喉嚨很干澀很啞,他最擅長用這把嗓子說些讓人沉迷的情話。
周罪在滿眼的黑暗中聽見蕭刻帶著快跑過后不穩(wěn)的聲線對他說:“現(xiàn)在零點了,你要記住蕭老師陪你跨了年。以前你自己過了幾個年我不管,但是從今以后,你過的每個年我都會陪著你?!?
這句話,這副聲音,眼前這人,這些都太好了,讓周罪甚至不敢睜眼,怕它們是幻象,怕其實根本都是不存在的。
周罪沒拿開蕭刻的手,只是伸出手去圈住了身前這人,拿著紅包的那只手環(huán)著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按著蕭刻的腰。蕭老師拿開自己的手,毫不吝嗇自己的擁抱,用力回抱住蕭刻,親了親他的耳朵,在周罪耳邊輕聲說:“……新年快樂,心肝兒?!?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