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恒和黛玉文定的日子是靈臺師父挑的,良辰吉日,天作之合。雅*文**情*首*發(fā)
靈臺師父因長安城中出現(xiàn)觀音遺跡和貝葉遺文,故而進京,暫居在西門外牟尼院,許多人都知道她的名聲,常來請教。靈臺師父秉性怪癖,登門百人不過她只見三五個,偏生她極精演先天神數(shù),反倒更受敬重。
元春是王夫人唯一的女兒,王夫人又是極信神佛的人,也曾拿著元春和西寧王爺?shù)陌俗终堨`臺師父挑日子。靈臺師父挑的是十月二十,不過西寧王爺將去駐扎平安州,急于娶妻進門,元春的年紀又耽擱不得,最終定在了八月初十,就是在黛玉和俞恒小定的兩日后。
聽說元春出閣的日子后,賈敏長嘆一聲,卻不再提起。
若按前世來算,靈臺師父舊歲冬日圓寂,妙玉今年被賈家接進大觀園,然而靈臺師父依然健在,妙玉卻已出嫁。林如海并不在意元春的親事,因她并非封妃,大觀園也就沒有了,更加不會有明年省親的盛況,因此他將賈赦臨走前所贈之物拿出來,分給林睿兄弟和黛玉。
賈赦所送皆是好東西,林睿和林智都讓黛玉先挑。
黛玉謙讓一回不得,方挑了古琴和琴譜,這張古琴雖非絕世名琴,但音色清亮,亦是難得,且出自大家之手,兩本琴譜也是自己不曾見過的古曲,想來是孤本。
林睿道:“妹妹只挑這兩樣?我瞧著字畫倒好,妹妹拿一幅去?!?
黛玉搖了搖頭,笑道:“琴和琴譜已足矣,字畫我并不缺,我那里有好些呢,難道哥哥和丑兒得了字畫,日后不許我賞鑒了不成?這字畫總是放在家里的,我什么時候想見了,就去找哥哥和丑兒借來觀摩?!?
林睿聽了,又讓林智。
林智瞧了瞧黛玉,想了半日,拿了兩張法帖和一方寶硯,笑道:“上回父親說我的字不如哥哥的,我就拿著字帖兒練字,可巧過幾日是國子監(jiān)中徐先生的壽辰,徐先生酷愛寶硯,這塊兒硯臺作了壽禮正好?!?
林睿見他們姐弟二人挑的東西都不多,不禁笑道:“兩本棋譜、兩幅字畫、一張法帖和兩件瓷器、一件玉器,這些竟都便宜我了?”
黛玉和林智齊聲笑道:“哥哥為長,理應多得?!?
林如海和賈敏在上頭見他們兄弟姊妹友愛非常,心中暗暗得意,他們家的孩子果然比別人家的好,瞧其他人家,為了一點子東西,多少都是爭得烏眼雞似的,別說是親人了,竟是反目的仇人,正如賈赦和賈政兄弟。
賈敏忍不住問道:“大哥哥當真坑了母親一回,運走了三萬兩黃金?”
三萬兩黃金不是小數(shù)目,而且賈敏知道,這些都是當年老國公和賈代善打仗時所得,平?;ㄓ玫亩际倾y子、銅錢,鮮少用黃金采買東西,所以賈家存了不少。
林如海輕笑道:“還能是假的?早在幾日前大內(nèi)兄就來找過我一回,細問來日之禍,我原不想多說,但瞧著大內(nèi)兄近幾年并未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璉兒又是長進的,便一一與他說了,也是叫他心里先懼的意思,懼了便不會再惹事。不想大內(nèi)兄卻舍不得府里那些財物,盤算了好幾日,終于在離去當日辦成了。三萬兩黃金,兩處田莊一百頃,兩間商鋪,祖宅的房契,外加一些字畫孤本古玩,著實是不小的一筆?!?
林如海的話剛剛落下,林睿林智和黛玉卻都聽住了。
賈敏問明緣故,嘆道:“怕是母親心里恨得了不得。早些年大哥哥還了四五十萬兩的虧空,多是典當所得,倒還無妨,此時入不敷出,卻又加上這些,約莫弄走一半了,若不是先前二嫂的把柄在大哥哥房里,母親必然是不依的?!?
林如海淡淡地道:“若是岳母行事公道些,也不致于此?!?
賈敏道:“也是,自古以來,長幼有序,上下顛倒,乃亂之始也?!彼共恢獙氂裼泻魏锰?,為了他,賈母幾乎是不管不顧的,一味想著寶玉,殊不知溺愛過甚即為害。
黛玉忽然道:“大舅舅做了這些事,大舅母和二姐姐還在家,該當如何是好?”黛玉十分佩服竇夫人,又常來往,自然不愿意她受賈母冷待,而且迎春今年十四歲,明年就及笄了,想來竇夫人是要等迎春出閣后才帶著賈琮出京和賈赦等人會和。
賈琮是庶子,才能平庸,好在老實本分,因而雖不如賈璉那般光鮮,卻也不似賈環(huán)那般形容猥瑣,舉止荒疏。這些都是從迎春和惜春嘴里聽說的。
賈敏擺手道:“放心,你大舅母自有應付的手段?!?
不消幾日,竇夫人帶著迎春和惜春遞了帖子過來,相見一問,果然無事。
七月初,正是極熱之時,林如海身穿官服,每日一早上朝,覺得十分難熬,這日一早剛到,便見到顧明和賈雨村在那里說話,語之間十分親熱。林如海進京后就知道賈雨村進京了,便是由王子騰保本奏上升職了的。
論及本性,顧明和賈雨村極為相似,都是忘恩負義之輩,非林如海所喜。
太上皇因顧明出賣了義忠親王,對他明升實降,顧明心里明白,他當初只是想把自己從義忠親王那里摘出來,只能如此,否則他就跟著義忠親王一起覆滅了。經(jīng)歷義忠親王那件事請后,顧明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懈怠公務,竟是任誰都挑不出他的錯來,兼之他又有許多的人脈,同窗同年極多,所以他依然在朝堂上如魚得水。
顧明品級比賈雨村高得多,且在京城經(jīng)營多年,哪里是剛進京城的賈雨村可比。他一眼看出賈雨村和自己是一樣人,見賈雨村上來攀談,也就和氣相對,但是心里卻暗暗提防著賈雨村,并不坦誠,免得將來被他出賣。
賈雨村在應天府做官時,替薛家做主,打壓金家,很是收拾了不少事情,幫襯薛家忙完,立即寫信告訴賈政和王子騰,漸漸得了王子騰的青睞,方有今日。
發(fā)現(xiàn)顧明看向林如海,賈雨村忙道:“我在江南時,曾聽過林大人的名氣?!?
顧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比起自己來,賈雨村才知道幾分?他當年在京城時,那可是看著林如海步步高升的,直至今日,品級竟在自己之上了。顧明心里又妒又恨,卻也有自知之明,林家是俞家的親家,眼看著長慶帝要重用俞恒,自然恩寵林家,自己不能出手,而且林如海精明狡猾,家中上下,找不出一件罪名。
林如海重生那一年便先料理了林家仆從,二十幾年來,每年還派心腹監(jiān)督查看,林家下人沒有一個敢仗勢欺人,林家族人不多,皆由書院教導成才,心里感激林如海,行事效仿林如海,做了官,官聲都不錯,林睿兄弟就更不用提了,從來都沒有做過孽。
因這種種,顧明便是想取代林如海也無從下手。
賈雨村奉承顧明,卻也不敢得罪林如海,陪笑道:“說來,林大人的岳家榮國府和下官還是同譜呢,因和賈家常來往,所以知道的多些?!?
顧明目光一閃,笑道:“榮國府倒是興榮大家,可惜,長房卻不在京城了?!?
賈雨村道:“長房雖不在,政老爺卻在,最是仿佛祖宗,大有禮賢下士之風范,下官幾次三番去榮國府拜見,都是極好的,他們家的哥兒生得也不凡,向來是秉承天地之造化,方有今日之奇詭。若是大人愿意,下官卻可引見一二?!?
賈雨村進京后,首先就向賈政打聽了消息,知道顧明和榮國府素無來往。
顧明想了想,道:“他們家在京城里只比王府低一等罷了,我也常聽其名,你若是覺得好,改日休沐,就替我引見,我能幫襯政老爺一把也未可知?!?
賈雨村笑著應是,心里卻想著替他們引見后自己能得到的好處。
林如海的功夫愈加精深了,隱約聽到幾句,暗暗不屑,別看賈雨村此時和賈政來往密切,前世亦是如此,為了奉承賈赦,拿了石呆子,將扇子作官價送給賈赦,偏生那石呆子沒死,后來亦伸了冤,便成了賈赦一罪。而賈雨村此時卻是翻臉不認人,不說是他自作主張,只說是得了賈赦的命令,因此賈赦的罪名又多了一條。
少時,蘇黎走過來,見狀,道:“一丘之貉罷了,你瞧什么?”蘇黎不管朝堂事,看人倒越發(fā)清楚明白,本和林如海交好,如何不知顧明為人,今見賈雨村和顧明相談甚歡,又想起聽林如海說過的甄家舊事,知賈雨村本性,心下厭惡非凡。
林如海微微一笑,幸而蘇黎雖然孤高,卻也知事,聲音只他二人聽到。他看了蘇黎一眼,見他滿臉喜色,不若往時那般云淡風輕,不禁問道:“有什么喜事?”
蘇黎笑道:“是有喜事,等等再告訴你?!?
妙玉昨日查出來有孕,消息送到蘇家,蘇黎夫婦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晚間商議著讓蘇太太白天過去看她,又挑了許多保胎的補品藥材等等,若不是蘇黎今日得上朝,也和蘇太太一起過去了。只是妙玉坐胎不過兩個月,所以暫不聲張。
林如海不知根由,道:“那我就靜候了?!?
一語未了,看到俞恒進來,蘇黎笑道:“俞公爺從庶吉士升為工部營繕郎了?”
林如海點頭道:“圣上要重用他,自然要給他實缺。這算什么?不出我所料的話,這營繕郎也是做不長久的,早晚還得往上升遷?!辈磺傻氖?,賈政也在工部,依舊是員外郎,而營繕郎,其實就是營繕司郎中,恰是賈政之上峰。
俞恒見到林如海,立即過來問好。
林如海微微頷首,囑咐道:“等下了朝,等我一起回去?!?
俞恒笑應。他和黛玉一個月后便要過小定了,心里期盼不已,常思不知黛玉已長成何等模樣氣度,若非俞老太太身體欠安,他在床前侍奉,早就幾次登門了。饒是這般,俞恒也預備了好些東西,正打算借林睿之手送去。
俞恒封爵,乃是超品,兼他得長慶帝器重,故日日上朝,今升為工部營繕司郎中,少不得去工部一趟,乍然見到他,賈政又羞又愧。
俞恒見過工部上下官員人等,目光并未逗留在賈政身上。事已了,再計較,便不好了。
下班回到家,賈政不覺想起俞恒,暗暗欽羨,立時叫來寶玉訓斥了一頓,道:“我見你已大好了,既如此,依舊好生上學讀書?!?
寶玉頓覺身上處處生疼,如同老鼠見了貓兒似的,一聲兒不敢出。
可巧王夫人才拿了元春的嫁妝單子來給賈政看,聽聞此語,忙勸道:“寶玉生得單弱,他哥哥已經(jīng)那樣了,老爺還逼迫他什么?上進固然是好,只是別再打他了,到那時,不但我和老太太心疼,就是老爺,難道就不心疼了?”
寶玉也恭恭敬敬地道:“回老爺太太,這幾日身上正不好呢?!?
賈政聽了這話,更是惱怒,冷笑道:“你哪一日是好的?一說讀書二字,你便裝病,已經(jīng)幾次了?老太太縱容你,我卻不能!你瞧瞧別人家,在你這個年紀早就揚名了,偏你連四書五經(jīng)都沒學完,站在我跟前,幾乎臟了我的地!你不必再如此,我不來打你,日后你做不好文章,便罰你多抄書,想來老太太知道了,也不會再怪我!”
王夫人聽他說不打?qū)氂?,微微放下心來。如今沒了賈珠,她也盼著寶玉出息,不然不會看重時常勸諫寶玉讀書上進的寶釵,便是元春,也說寶釵能做得賢妻。
想到賈赦家離京那一日害得薛姨媽母女不得不說離開,王夫人一陣憤恨,薛家住在府上又不曾礙他們東院的事兒,何必讓賈芾來說那些話,羞得薛姨媽好幾日都不肯過來,只說沒臉,自己勸了幾次,又再三挽留,方略好些。
寶玉卻是苦不堪,但見賈政十分嚴肅,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了。
賈政喝道:“還不退下去預備筆墨書籍,留在這里作甚?”
寶玉連忙告退,走出房間,金釧兒和繡鳳繡鸞等在廊下頑耍,見他神色頹廢,金釧兒笑道:“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挨了老爺?shù)挠柍??我瞧你竟是老老實實讀幾本書,將來博個功名富貴,老爺便不來訓斥你了。”
說完,又笑說:“我嘴上才擦了香浸胭脂,你可吃不吃?”
繡鳳推她一把,道:“你也太輕浮了些,讓寶玉快些回去罷,免得老太太擔憂。還有襲人,將來是跟寶玉過一輩子的,你這樣,不是徒惹忌諱?叫人知道,仔細你的皮!”
寶玉扮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走了。
卻說王夫人等寶玉出去,將嫁妝單子給賈政看,道:“老爺看看,可還要添什么?”
賈政皺眉道:“我不善此道,你做主便是,既是八月,你得仔細料理。元丫頭福分大,做了王妃,咱們家萬萬不可讓人挑出不是來,體體面面地送嫁才好?!?
王夫人點頭道:“老爺放心,我早有打算,元丫頭的嫁妝也都齊備了,就在這里?!笔兰倚〗愕募迠y都是從出生后攢起,元春亦然,但只攢了十來年,因送元春進宮,便沒再給她預備,誰承想竟出了宮,便從公中庫房中挑了許多好東西陪嫁,又有壓箱銀子五萬兩。
賈政道:“這便好?!?
王夫人猶豫了片刻,道:“那日芾哥兒說話不中聽,姨太太要回去,我想著他們房舍沒收拾好,蟠兒無人教導恐生事,便又留下來了。”
賈政不以為然,道:“理當如此?!?
王夫人放下心來,笑道:“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日,雖不是整壽,但是該預備的也都該預備起來,不能因元丫頭出閣就忘記了。八月里好些喜事呢,一樁接著一樁,怕是府里那一點子銀錢不夠,我想著先將用不著的金銀銅錫大家伙當出去,等年下有了進項再贖出來,老爺看如何?這一年不如一年,大老爺又運走那么些,再不如此,一家子都餓死了?!?
提起賈赦,賈政立時想到他說的話來,早對王夫人起了疑心,但是細問時,王夫人便哭訴說什么都不曾做,必是賈赦冤枉她云云。賈政道:“府里幾時到這樣的地步了?竟典當起東西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王夫人冷笑道:“我卻也不想讓人笑話咱們,可是沒錢又能如何?前兒給東平王妃預備壽禮,府里一點銀子都沒有,還是我當了兩件陪嫁的首飾才支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