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聞得林如海喜得千金,連忙道喜,他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見林如海滿臉喜悅之色,并不以生女為悲,立時滿嘴好話,連綿不絕,什么今天的日子好,乃是百花的生日,生在今天,可見林姑娘是有來歷的云云。
饒是林如海歷經(jīng)世事,聽了這話,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得意來,因金鳳在此,強(qiáng)自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對他道:“你今日所求,容我想想罷,畢竟三年任滿,還不曉得下任何在,倒未必能庇護(hù)爾等。至于你那些積壓的貨物,以及覬覦令千金的官宦,待我命人打探清楚,替你去說一聲,也便是了?!比羰墙瘌P非良善之人,他絕不會讓人為之打點。
林如海如今是一府長官,雖上有兩江總督,但管的卻是三省事務(wù),而林如海獨管應(yīng)天府,金鳳口內(nèi)官員亦隸屬應(yīng)天府,似金鳳這等商賈,尋常官宦倒能見到,卻很難見到林如海,若不是林如海今日忽然請假,又盼著黛玉降生,怕早命人推掉不見了。
因此金鳳頓時喜出望外,深深拜謝,感激不盡,回去后,立時便命妻子預(yù)備一份厚禮送到林家,賀林家添女之喜。
應(yīng)天府一帶官宦商賈之家有些消息靈通的,聞得林家誕下長女,忙都派人來送禮。
一時之間,林家門庭熱鬧,絡(luò)繹不絕。
卻說林如海只命管家夫婦料理,徑自去了賈敏房中,房內(nèi)早已收拾妥當(dāng),賈敏躺在床上,勒著抹額,神色間倒不如何疲憊,枕畔松花彈墨綾的襁褓十分顯眼,賈敏知林如海愛女成癡,便沒命奶娘抱到別室。
林如海加快腳步,一陣風(fēng)似的到了床前,彎腰細(xì)看。
才出生的女兒沒甚好看之處,也瞧不出長大后的冰肌雪膚、眉清目秀來,卻是皺巴巴的一團(tuán),膚色紅艷,嘴抿眼閉,倒是一點胎發(fā)如墨,尚有些濕潤,貼于皮上,宛然便是上輩子才出生的黛玉,只是瞧著似乎比上輩子強(qiáng)些。
林如海眼前總是浮現(xiàn)著女兒臨死前的情狀,榮國府赫赫揚揚,卻容不得一個女孩兒的終身,他忘不了兒子夭折的無奈,女兒早逝的苦痛。
每每想到此處,他總覺對榮國府憤恨難消,尤其深恨王夫人,偏生兩家是姻親,總不能置他們于不顧,他們家若是遭殃,自己家也受牽連,因此方扶持賈璉一脈,但是自己本性如斯,也無法對賈珠冷眼旁觀,遷怒于他。
十二年了,他終于又盼到了女兒,仍舊是他林如海的女兒。
這一世他定要好好疼愛女兒,絕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望著可愛嬌俏的女兒,林如海眼圈微紅,思緒此起彼伏,都是別人萬萬想不到的。
察覺到頭頂有人,黛玉張了張小嘴,頓時哭將起來,在林如海聽來,聲音倒是比上輩子響亮些,那時真是好比貓兒叫似的,大約是因為他們夫婦的身體較之上輩子壯健許多,連帶黛玉生下來也不似上輩子那般病弱,只是終究比林睿顯得纖瘦了好些。
黛玉哭泣之時,眼睛也隨之睜開,漆黑兩點,靈動異常。
林如海滿心都是女兒,只覺得女兒在看自己,連忙伸手將其抱在懷里,林睿出生之后自己也經(jīng)常抱他在懷里,自是熟門熟路,黛玉舒舒服服地落在父親臂彎里,察覺到林如海雙臂搖晃,她漸漸止住了哭聲。
周圍丫鬟仆婦見狀,都是會心一笑,任誰見到過自家老爺早半年多前就開始盼望女兒降生,再見老爺如此舉動,也就覺得不足為奇了。
賈敏也是一笑,道:“才生下來就命奶娘喂過了,想來不是餓醒的,卻是見到了老爺她心里歡喜。這不,老爺才抱她,她就不哭了,倒乖巧?!?
黛玉的奶娘賈敏原挑了個夫家姓王的,溫柔沉默,不想林如海見了卻覺得不好,說性子綿軟,若是黛玉受了欺負(fù),她拿不出什么主意來,其實林如海是記得上輩子只有雪雁陪伴黛玉,而王嬤嬤早已回鄉(xiāng)和丈夫兒子團(tuán)聚了,壓根兒不如雪雁忠義,雪雁也不是沒有家人,因此林如海便另選了兩個極秀雅極爽利又極溫和正直的婦人做奶娘,一個姓朱,一個姓云。
聽了賈敏的話,林如海更覺得歡喜,道:“我的女兒自然與我親密。”
賈敏對此習(xí)以為常,便道:“老爺這樣疼她,著實是她的福分。今兒穩(wěn)婆還說呢,沒見過像咱們女兒這樣渾身發(fā)紅的,日后長大了必是雪一般的美人兒。”林睿已長得極清俊了,但是出生之時膚色卻不如女兒這般紅艷,想來女兒將來生得更白嫩些。
賈敏雖然盼著這一胎亦是男嬰,好與林睿相互扶持,但是生下女兒后,聽到女兒初生后的哭聲,亦覺得心中平安喜樂,這一世別無所求了。
林家?guī)状詠斫允菃蝹?,至她卻生得一子一女,雖說并沒有多生一個兒子,但是瞧著林如海心滿意足的模樣兒,她覺得好生歡喜,畢竟林如海連姐妹都無,而林睿卻有個妹妹,哪怕是女孩兒,也是兩個孩子。她早已想不起自己急著生兒育女時的那種傷感了,心里只覺得自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坦然面對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不知賈敏說話時,已想到了這么些,他只想起黛玉長大后的形貌,那樣風(fēng)流婉轉(zhuǎn),莫說凡俗世人,便是天上仙子,也少有人及,不禁生出一絲憂慮來,道:“咱們女兒生得這樣好,將來不知道便宜了誰,我可舍不得?!?
賈敏頓時笑了起來,道:“女兒才出生,老爺?shù)瓜氲瞄L遠(yuǎn)?!?
林如海正色道:“哪里長遠(yuǎn)了?起先咱們守孝時,何曾想到今日?一晃眼,就是十來年過去了,先進(jìn)睿兒都大了,再過幾年,也該給睿兒看人家了?!?
賈敏忍住笑,點頭道:“老爺說的是?!?
林如海一面抱著女兒在房內(nèi)踱步,一面絮絮叨叨得道:“女兒的嫁妝咱們已經(jīng)攢了一多半兒,還差綾羅綢緞珠寶玉翠,須得好好挑選,我如今倒恨不得沒攢那些,留女兒長長久久地在身邊方好,沒人敢欺負(fù)了她去。只是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如此一來,畢竟不是正理。也罷,橫豎還有十來年,咱們好生掌眼,定要給女兒挑個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賈敏越聽越覺好笑,道:“什么是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林如海想了想,道:“根基深厚,門第清貴,家風(fēng)雅正,公婆叔姑必須為人厚道,下人不許奴大欺主,女婿也得文武雙全,文要比我強(qiáng),好與玉兒吟詩作畫,免得玉兒將來對牛彈琴,武要勝過大虎,如此身強(qiáng)體壯,不易患病,容貌俊雅,人品端方,既不許納妾,也不許調(diào)三窩四,讓玉兒傷心,還要知道上進(jìn),能護(hù)著玉兒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這么一番話說將出來,賈敏咬著牙地笑,險些喘不過氣來,道:“便是圣人挑駙馬,也沒老爺這么些規(guī)矩,世上哪有這樣好的人物?”
又問道:“玉兒?老爺給女兒取名玉兒?”
說到這里,賈敏恍惚記得幾年前蘇夫人曾經(jīng)把林如海和蘇黎說的話告訴自己,似乎林如海對蘇黎提起過,給女兒取名為黛玉,莫非真已經(jīng)定了?
林如海卻道:“便是公主,又哪里及得上咱們玉兒?再說了,圣人挑駙馬,有多少在意人品性格的?無非是瞧著朝堂上的動靜,從重臣之子中選取,已不止是挑女婿了。哪里像我們,不過只是挑女婿,很不必權(quán)衡厲害,也不必非要達(dá)官顯貴,自然要求就細(xì)致了?!北闶沁@些,他還覺得不滿意了,總覺得配不上自己的女兒。
又點頭回答賈敏的話道:“正是,原想著滿月后再取的,不過許多年前我已給女兒擬定了此名,就叫黛玉罷,待她滿月后,再給她隨著哥哥取個學(xué)名,日后好上學(xué)讀書?!绷诸,F(xiàn)今的先生不錯,待林睿兩年后去書院,倒不妨留下先生,再過一二年黛玉也該上學(xué)了。
賈敏口里念了幾遍,笑道:“難怪蘇大人說你也玉,我也玉,玉字竟俗了。這名字雖然雅致非常,但是如今已有好幾個玉了。聽聽,蘇家的青玉是一個,幸而已有了大名,二哥哥家的寶玉是一個,咱們家的黛玉又是一個,再有許多人家的小姐無不叫些紅、香、綠、玉、春、婉等艷字,更俗得很了。甄家也有一個寶玉,這倒奇了?!?
林如海卻是淡淡一笑,道:“我早說過,大俗即大雅,何必單摳這些字眼兒?玉是至堅至貴之物,原就是個好名兒,自然人人叫得,不獨咱們家。也沒有咱們家有了玉,別人便不能取這個名字的道理?!?
賈敏笑道:“也不知道咱們這玉兒有何堅有何貴。”
一語未了,便聽外面通報道:“老爺,太太,大爺過來了?!?
林如海忙道:“快讓他進(jìn)來,好瞧瞧妹妹?!?
林睿已在奶娘催促下?lián)Q了衣裳,然后笑著進(jìn)來,先行了禮,方道:“兒子聽聞妹妹已平安降生,正想著來看妹妹呢。父親略低一些兒,讓兒子瞧瞧?!?
林如海聞彎下腰,林睿亦踮起腳尖,往黛玉臉上一望,登時十分失望,道:“妹妹生得太丑了些,不如蘇妹妹那樣白。蘇妹妹那樣好看,蘇世伯和蘇伯母便開始擔(dān)心蘇妹妹嫁不出去,如今妹妹這樣,將來可怎么好?”
林如海聽了,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滿臉不悅,道:“滿嘴胡亂語,說的什么話?哪有你這樣嫌棄妹妹的?我們玉兒可是世上最好的?!?
林睿撅嘴道:“兒子說的是實話,怎么父親反惱了?”說著跑到賈敏跟前訴說委屈。
賈敏莞爾一笑,伸手往他額上點了點,道:“傻孩子,你妹妹就是你父親的心頭肉,比你還疼些呢,你這么說,可不是該惱了?不過你妹妹生得可不丑,生下來的時候身上越紅,將來長開了皮膚就越白,你妹妹是極俊的孩子,怕要比青玉還俊呢!”
林睿聽了,頓時恍然大悟,忙向林如海請罪,道:“父親,是兒子失了,妹妹長大后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子不嫌妹妹丑。雅*文**情*首*發(fā)”
賈敏勸道:“老爺疼玉兒固然好,可也別對睿兒太苛刻了?!?
林如海不以為然地道:“睿兒已經(jīng)大了,又是咱們的長子,將來頂門立戶,必然得嚴(yán)厲些,十歲時還得送到書院去求學(xué)呢,好見識些。女兒不必如此,我便自然嬌寵些。咱們生了睿兒后,隔了八、九年方得玉兒,生得又比睿兒單弱,更該仔細(xì)些?!?
林睿也道:“父親說得是,父親嚴(yán)苛都是為了兒子好,兒子并不覺得受了委屈。兒子是哥哥,哥哥當(dāng)然要保護(hù)心疼妹妹了。將來誰要欺負(fù)了妹妹,兒子非得沖上去給那人一頓老拳不可?!弊运缕?,林如海便教導(dǎo)他愛護(hù)弟妹,這種想法早已深種于林睿心中,不然,他也不會那樣疼愛蘇青玉這個妹妹,便是對待甄英蓮,也不差什么。
一時黛玉困了,閉著眼睛沉睡,林如海方輕手輕腳地放她到床上,又撫慰賈敏幾句,轉(zhuǎn)身帶著林睿去了書房,考校他的功課,心中既憐且愛。
至次日,知曉林家添女的人更多了,他們都曉得林如海對此女期盼之心,各家賀喜的人紛紛登門,賀禮源源不絕地送上門,便是甄家,除了賀禮,亦特特打發(fā)管家媳婦送了好些他們下面織造府上出的上用綾羅綢緞給黛玉做衣裳鞋襪。
林家連續(xù)熱鬧了好些日子方消停,因已過了數(shù)日,黛玉容貌舒展開來,果然眉目如畫,膚色如玉,林睿特特跑到林如海跟前道:“還是妹妹好,比蘇妹妹更好看。”
林如海大為得意,毫不謙虛地道:“為父早說了,偏你不信,如今可信了?”
林睿重重點頭,原本他以為蘇妹妹和甄家妹妹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了,自己年幼時平常在各家走動時,也常能見到各家的小女孩兒們,卻無人能比得上她們兩個,如今看來,竟是自己的妹妹更勝一籌,怪道父親待妹妹如珠如寶,自己也喜歡得很。
林睿忽然想起一事來,鄭重其事地對林如海道:“父親可得好好保護(hù)妹妹,莫讓別人搶了去,將來誰敢來咱們家搶妹妹,我就揍他!”
林如海雖深有同感,但亦詫異道:“何出此?”
林睿撓了撓頭,道:“甄家的二姐姐不就是被搶走了?甄瑆哥哥哭得什么似的,說再也見不到甄家二姐姐了。我想既然有人來搶他姐姐,他姐姐還不如妹妹生得好呢,將來定然會有人來搶妹妹,因此咱們要小心防范?!?
他口里的甄家二姑娘是甄應(yīng)嘉之女,如今嫁給了南安王府的世子霍煜,甄瑆卻是甄應(yīng)嘉的兒子,因同林睿年紀(jì)相仿,兩家都在金陵,來往頗多,交情也不差。
林如海聽了大笑,摸了摸兒子的頭,道:“對極,將來誰來搶你妹妹,你就揍他!”
林睿大為得意,就是說,甄瑆太膽小了,光知道讀書,不愿意和自己一樣練習(xí)騎射和拳腳功夫,若是他去揍了來搶他姐姐的人,還能說再也見不到的話兒么?
林如??粗煊褚蝗找粋€樣,心里總覺得十分歡喜,同時,也覺得女兒上輩子太苦。
晚間林如海抱著黛玉在房里頑耍,逗得黛玉眉開眼笑,賈敏則是懶懶地拉著林睿問長問短,忽對林如海道:“上回老爺說,想給虎子說親,可有人選了?虎子如今在京城,咱們卻在江南,相隔千里,如何替他做主?”
林如海想了想,道:“若能說得一門好親,遲些無礙?;⒆幽贻p有為,瞧著還能往上升呢,我已寫信跟他說了,讓他不必焦急,只管住在家里,橫豎我當(dāng)他也是孩子一般。”
張大虎從被林如海收養(yǎng)起,乃至于讀書考試,向來身無長物,京城居,大不易,他進(jìn)京趕考時,林如海便命人收拾老宅,叫他住在里頭,不然憑著張大虎一年不過幾兩銀子的俸祿,吃穿尚且不足,哪里有地方居住。
張大虎在書院讀書時,因姑蘇離金陵甚近,每年都來給林如海夫婦請安,才到金陵第一年時,林如海見到他,忽然認(rèn)了出來,他是后來最年輕的京營節(jié)度使,新帝稱之為虎帥。
據(jù)說張大虎年少時顛沛流離,吃過很多苦,他雖然不大識字,但是胸中頗有謀略,十八歲從軍,先是剿匪立功,后來征戰(zhàn)立功,一步一步往上升,做了官以后他便苦讀詩書,可以說是文武雙全,年僅三十三歲便靠著軍功升為京營節(jié)度使,執(zhí)掌長安兵權(quán)。
在張大虎身上更有一件奇事,林如海也是飄蕩于京城時知道的,他自小與生母離散,不曾想多年后竟然在京城團(tuán)聚。原來其母被土匪擄走后,途中為官兵所救,再回家鄉(xiāng)見家里沒人了,輾轉(zhuǎn)到了京城,賣身為奴,不知怎地進(jìn)了趙家,她本來是聰明人物,竟成了趙安的心腹,又陪著趙安嫁給了九皇子,直到九皇子登基,張大虎功成名就,母子才得以相見相認(rèn)。
林如海認(rèn)出張大虎后,倒吃了一驚,聽他說更愛習(xí)武,二話不說,便請了師傅教他,后來送他進(jìn)京,不管張大虎后來是否能帶來好處,總而之,如此將才,萬萬不能埋沒。
其實張大虎后來雖然為新帝重用,但是實際上他卻是發(fā)跡于宣康帝在位時,宣康帝退位時他已位列三品了,和新帝并沒有什么來往,不過是新帝登基后,他和生母團(tuán)聚,本性又剛直,不曾攙和進(jìn)奪嫡之爭,又是寒門出身,方得以被新帝重用罷了。
不過,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之事,張大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年輕時娶妻,因他成家時不過二十來歲,僅是七品武官,其妻也不是什么名門之女,竟有些守不住,在張大虎出征北疆的時候,竟而卷著所有財物同一個英俊瀟灑嘴甜心巧的年輕行商跑了,致使張大虎后來位高權(quán)重時仍被人時不時地提起,多有諷刺之意。
張大虎三十歲時倒又娶了一房妻室,偏生自恃出身高貴,頗有些瞧不起曾經(jīng)做過奴婢后來得趙皇后恩典脫籍做了老封君的婆婆,每日生事。
因此,林如海倒寧可張大虎緩一緩,晚兩年說親,說一門人品脾性都好的。
張大虎此時比上輩子已強(qiáng)了許多,考中武狀元后便是從六品的武職,進(jìn)入軍中的地位比上輩子高些,他如今又是自小讀書識字的,想來前程比上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如??傆X得自己重生之后遇到的事情似乎順利了許多,賈敏認(rèn)個干女兒是未來的皇后,自己路上救個孩子竟是將帥之才,其母偏生還是皇后的心腹,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導(dǎo)致自己事事如意,莫非真是蒼天憐憫,有所補(bǔ)償?
次日,他打發(fā)去查探金鳳一事的幕僚親兵便回來了。
林如海忙問道:“如何?”
那幕僚何云默然不語地遞上清單,上面羅列著那姓王之官員的罪狀,不過是七品官員,敲詐勒索并倚仗權(quán)勢欲納金鳳之女為妾已是小事,更有許多貪污受賄的行徑,若僅是受冰炭敬與三節(jié)兩壽之禮也還罷了,竟而還私自給百姓加賦,比朝廷所定多收而成,皆入自己囊中,另外還收了銀子,亂判官司等等,一時之間,難以看完。
林如海登時勃然大怒,他在任上為官,十分約束麾下官員,每年派人查訪,便是想還百姓一個盛世清明,沒想到仍避免不了貪官污吏橫行鄉(xiāng)里。
他略一沉吟,問道:“這王豪膽敢在我麾下如此,可有什么來歷?”
何云本是揚州人氏,滿腹經(jīng)綸,因得罪權(quán)貴弄得家破人亡,流落至金陵,恰被林如海碰到,便延攬為幕僚,生平最恨那些倚仗權(quán)勢之人,遂淡淡地道:“說來倒和‘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王家有些兒瓜葛,是王家的一個旁支。”
一聽是王家的人,林如海立時便想起黛玉死時的凄涼,皆因王夫人之故,王子騰雖說有本事,且不比史鼐史鼎差,瞧著是明白人,但從王夫人和鳳姐、王仁等人的教養(yǎng)上便能看出王家平素如何,也能看出王子騰為人頗有些糊涂,何況王子騰素來任人唯親,賈雨村那樣的人只因替薛家了了一個官司,他便累次保本,令其高升。
林如海曾經(jīng)向賈政舉薦賈雨村,又替賈雨村出了一應(yīng)打點使費,不過是覺得賈雨村雖有貪酷之弊,倒還有一點良心,惦記著舊恩人,答應(yīng)替其尋找女兒,即使他答謝甄家娘子只是為了納其丫鬟為妾,若是早知賈雨村是趨炎附勢貪贓枉法的人,林如海絕不會如此。
王子騰和賈赦、賈政等明知賈雨村為人,竟然還與之結(jié)交,十分親厚,可見官官相護(hù),都不是什么正直的人,上輩子他們被賈雨村彈劾落敗,反咬一口,不知是否后悔莫及。
如今王子騰雖呈青云直上之勢,不下于己,但是只有林如海知曉,新帝登基后,王子騰升為九省統(tǒng)制,名為升,實則降,九省統(tǒng)制縱然威風(fēng)八面,卻哪有京營節(jié)度使來得位高權(quán)重?后者畢竟掌管神都京營。不過,九省統(tǒng)制在別人眼里也的確是高升了。
相比較而,林如海更愿意結(jié)交史鼐史鼎兄弟,而非和賈雨村一伙的王子騰。
史家雖也有惡,兄弟二人卻都有自知之明,憑本事封侯,又縮減用度,并沒有為了面子就講究著排場,也沒有因為榮國府的榮華富貴而與之親近,反倒有些疏遠(yuǎn)。且他們亦曾善待史湘云,只不過史湘云吹毛求疵,覺得不如在榮國府處處有人服侍,反覺得委屈罷了。在林如??磥?,史鼐夫婦對史湘云已是十分仁至義盡了,既帶她應(yīng)酬交際,又與她早早定了極好的親事,至于史湘云手里沒錢,又要做針線,史家夫人小姐均是如此,不獨她一個。
林如海常常感慨萬千,若是自己的黛玉遇到如此明理的人家,哪怕財產(chǎn)悉數(shù)被侵吞,大約他們也會給黛玉留下一些傍身,且會給她尋個極好的終身,不必像在賈府那樣郁郁而終。
林如海記得很清楚,史湘云出閣的時候,十里紅妝,史家半點沒有儉省,若真是苛待她,哪會如此。史湘云母親留下的嫁妝,父親留下的私產(chǎn),過了多年,許多都不能用了,諸如衣料被褥等,便是首飾家具也不鮮亮了,都是史家另添的。
何云說完王豪的來歷,又道:“王知縣如此對待金家,一是貪心不足,二則未嘗不是為了打壓金家的生意,好讓王家的姻親薛家在金陵一家獨大?!?
林如海頓時了悟,道:“是了,我怎么忘記了,瞧我這記性。金家的生意可比薛家做得大,絲綢、胭脂香粉、茶葉這三樣乃是江南地面上最好的,也通外國,若不是因為薛家有來歷,又有權(quán)勢依靠,好些戶部的生意都輪不到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