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掃處,流沙仙子緊閉著雙眼,睫毛輕顫。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羅裳緊貼著肌膚,曲線畢露,玲瓏浮凸,胸脯更隨著呼吸急劇起伏。拓拔野心中一陣狂跳,立即屏除綺念,轉(zhuǎn)頭不敢看她,凝神默念“辟火真訣”。卻不知流沙仙子更是心如亂麻,意念紛搖。赤練蛇曲成一團,鉆入她的耳中,嘶嘶作響,仿佛在慫恿勸誘一般。好幾次悄悄地從睫毛縫隙間,凝視他的俊秀側(cè)臉,那團烈焰在她小腹之間熊熊焚燒,野火似的蔓延全身,帶給她從未有過的痛楚欲念……臉頰、耳根、周身的每一處,都熱辣辣地燒燙著,有一剎那,多么想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里,讓他箍緊自己,粉碎自己,一起在這熊熊烈焰里熔化,管它生,管它死,管它山盟海誓……忽然又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欲從情起,情由心生,在她的心底,是不是真的對這小子有著難以喻的感情呢?又或者,僅僅是因為愛屋及烏,他與那人有著生死相連的緣分?一念及此,眼前又閃過神農(nóng)那清俊溫暖的笑臉,劇跳的心陡然抽緊了,疼痛、悲傷、酸苦、憤怒……如針扎刀絞,登時讓她迷亂的神智為之一醒。驀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淚水洶涌地流入她的嘴里,咸澀冰冷,那滋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那顆深秋晨暉里的九彩桔……霎時間,熾烈的地火,如焚的情欲全都淡了下去。她心念一動,深吸了一口氣,格格笑道:“小情郎,你不是總想問我與那人之間的事情么?今日我便告訴你吧。”拓拔野迷糊中聽見,微微一怔,才醒悟她說的“那人”便是神農(nóng),驀地明白其意:“是了!這‘海誓山盟’既是情蠱,倘若我們只想著彼此心中的至愛,或許便能固本清源,遏止情欲了?!本褚徽瘢c頭答應(yīng)。流沙仙子道:“你可知道那公孫狗賊是我什么人嗎?”不等他回答,便又冷笑一聲,自行接道:“他就是我的親堂哥!”拓拔野“啊”地一聲,大感意外。土族公孫世家極為顯赫,千年來共出了三位黃帝。當朝長老會中最有權(quán)勢的三位亦系出此門,此外,另有六名將軍、十位城主都是公孫子弟。想不到這令各族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二妖女,竟也是公孫后裔。流沙仙子張口欲,眼圈微微一紅,咬牙道:“說起來,我和這狗賊的身世倒有諸多相似之處。他的父親是二十年前的土族大長老公孫長泰,而我爹便是公孫長泰的弟弟公孫長安。他的母親是水族黑帝的妹妹波母,而我娘親卻是水族長老洛無疾的女兒。所不同之處,在于他父母尚算是兩情相悅,而我娘,卻是公孫長安搶掠來的俘虜……”二十年來,她從未與任何人傾吐過自己的身世,此刻提及,心潮激涌,一時竟有些哽塞,又頓了片刻,才冷冷道:“那時水土兩族戰(zhàn)火頻仍,公孫長安是大將軍,更是個殘暴奸狡的無恥狂人,為了邀領(lǐng)戰(zhàn)功,不斷地在邊域制造沖突,然后以復(fù)仇為由,大肆屠城劫掠,人畜不留。”“大荒559年,他攻破蘭澤城,殺死了我外公,搶走了我娘親。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欠我洛家上上下下四十七條人命……”“我娘名義上是他的妃妾,實則連奴婢也不如。每日除了受他的凌虐,還要受他十六個妻妾的奴役打罵,甚至就連他家中的婢女、仆從,也敢恣意侮辱。有一日,他的一個姓衛(wèi)的仆從,趁他不在,將我娘……將我娘強暴了。娘親悲痛傷心,忍不住向公孫長安哭訴,誰想那老賊不但沒有任何同情、安慰,反倒大罵我娘是人盡可夫的水族娼婦,掌摑鞭撻,險些將我娘活活打死?!甭犓Z氣森寒,述說時牙關(guān)格格輕撞,悲恨難忍,拓拔野又是驚詫又是難過,想不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凄苦,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流沙仙子微微一顫,臉上紅暈如醉,想要抽出,卻終于還是由他握住,眼中淚光閃耀,咬牙道:“我娘羞憤悲苦,幾次想要尋死自盡,但看我幼弱可憐,終于還是舍不得拋下我,只有忍辱負重地繼續(xù)活著。白天,象豬狗一樣地受那些賤人的奴役,晚上,還要去飽受公孫老賊的凌辱……”“整個公孫府里,所有的人都瞧我們母女不起,就連喂養(yǎng)獸騎的仆從,也敢對著我娘辱罵呵斥,罵我是水族的賤種,長大了也是犬豚不如……”“那時我雖然不過六歲,卻已經(jīng)看透了人心險惡,世態(tài)炎涼。每天夜里,當我娘抱著我悄悄哭泣的時候,我心里就暗暗發(fā)誓,終有一日,我要讓所有害我娘哭的狗賊,流干所有的血淚?!蓖匕我耙粍C,想不到她如此年幼之時,竟已是滿心的痛苦與仇恨,也難怪后來會殺人如麻,冷酷無情了。聽著她述說往事,心中激蕩,一時間,身上的情蠱、欲焰竟淡薄了許多。流沙仙子又道:“公孫老賊所有的姬妾中,火族的烈蘭花最為歹毒陰狠,她仗著其父是火族長老,與土族關(guān)系極好,便在公孫府中胡作非為。她嫉妒我娘的美貌,惱恨公孫老賊常常讓我娘侍寢,就想方設(shè)法地凌虐娘親,每日都要借故毒打,辱罵責罰。當日那姓衛(wèi)的仆從,就是得了她的暗中幫助,才玷辱了我娘……”“我對這賤人恨之入骨,每日瞧見她打罵娘親,心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過了兩年,終于找到了機會。有一天,我從府中巫醫(yī)那里偷來‘斷腸草’,悄悄研成粉末,投在烈賤人喝的藥茶里……”拓拔野“啊”地一聲,大感驚愕。但想起大荒傳,這妖女十歲之時便毒殺了全家老小,這也不足為奇了。流沙仙子臉上暈紅,挑眉冷笑道:“那賤人喝了之后,當即便疼得死去活來,公孫老賊驚怒交集,急忙找來了土族最有名的巫醫(yī),居然將她的狗命救了回來。烈賤人的父親聞訊,大為光火,親自趕到土族,要老賊三日之內(nèi)找出兇手。老賊查來查去,終于發(fā)覺是我拿走了斷腸草,狂怒之下,便要親手將我殺死。”“我娘苦苦哀求,也不能挽回公孫老賊的心意。在他心里,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只不過是一個討人嫌憎的野種。娘親恐懼絕望之下,竟不顧一切地招認,說‘斷腸草’是她逼我去偷來的,也是她研碎了投毒,報復(fù)賤人?!薄袄腺\信以為真,就將她整整毒打了三天三夜,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然后又捆綁送往火族,聽任姓烈的長老發(fā)落?!薄澳镉H被押走的時候,我哭著追了十里,腳磨破了,血流了一地,最后被公孫老賊提著衣領(lǐng)抓了回來。娘從囚車里含著淚看我,一不發(fā),臉上卻始終是溫柔的笑容……”“看著她越來越遠,終于消失在山的那一邊,我在公孫老賊的肩膀上號啕大哭,求他救回我娘。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人,可是他只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惡狠狠地告訴我,是我害死了我娘?!薄叭旌?,傳來了消息,我娘被那姓烈的長老折磨死了,頭顱懸掛在城門,尸體則丟進了荒山,被野狗豺狼吃得精光……”說到這里,她聲音輕顫,突然噎住了,淚水倏然滑落,洇濕了耳垂。拓拔野心中難過,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勸慰,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忽然想起幼年時,父母相繼病死,自己形只影單,對著尸體害怕痛哭的場景。那種傷心、恐懼、茫然、孤單的感覺,已經(jīng)好久沒有記起,而此刻,突然又潮水似的涌入心頭,讓他難以呼吸。流沙仙子身子微微發(fā)抖,過了半晌,才繼續(xù)說道:“那老賊說得不錯,是我害死了我娘。這二十多年,每天夜里,我常常會夢見我娘最后的笑容,每次醒來,心里都痛如刀絞,說不出的后悔悲痛。但越是如此,我對這些狗賊的仇恨便越發(fā)深切,我發(fā)誓,總有一日,要讓他們用百倍、千倍的痛苦來償還。”“娘親死了,我在公孫府中更加孤單卑賤。那三天,我哭干了所有的淚水,第四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臉上只剩下了最甜美的笑容?!薄罢f也奇怪,看著我任他們打罵,始終笑吟吟地一不發(fā),那些狗賊反而開始害怕了,就連公孫老賊也漸漸不敢再對我如何,那姓烈的賤人更一反常態(tài),主動地開始巴結(jié)我,甚至時不時地小恩小惠,賞賜我衣食玩物?!彼p頰火紅,眼波汪汪,說不出的甜美嬌媚,但嘴角卻噙著一絲陰冷徹骨的笑意,淡淡道:“時光一晃便過去了兩年,我十歲了,長得也越來越象我娘了。兩年中,我絕口不提娘親,每日笑嘻嘻地就象傻了一般,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時機,將這些狗賊殺絕斬盡。”“有一天,我在花園里遇見那姓衛(wèi)的仆從,他那時已經(jīng)升為將軍啦,瞧見我,他頗為緊張,陪著笑臉想要討好我,說了許多虛偽惡心的好話。見我始終笑吟吟地不回答,他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慌亂無措,找個借口匆匆溜掉了?!薄拔乙詾樗奶摵ε?,不敢再來見我,不想這狗賊懼怕我報仇,竟先下手為強,跑去勾結(jié)烈賤人,說我心計深遠,必須斬草除根。”“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封住了經(jīng)脈,睜開眼一看,那姓衛(wèi)的狗賊和烈賤人赫然站在眼前,手里提著明晃晃的刀子,想要刺下,手腕卻在不住地發(fā)抖……”“我心底全明白啦,悲憤恨怒,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只是柔聲說了一句:‘兩位放心,就算我到了地府里,也絕不會放過你們的?!莾扇说哪樕D時變得慘白,烈賤人喝道:‘衛(wèi)犰!把她眼睛刺瞎了,先奸后殺,丟到荒郊去喂狗!’衛(wèi)犰也象是豁出去了,撕開了我的衣裳,便想上來玷辱我……”“這個畜生!”拓拔野大怒,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卑劣小人,連十歲的女童也不放過,普天之下,也只有那變態(tài)殘暴的西海老祖才可比擬了。流沙仙子柔荑被他握得甚緊,心中一跳,知他關(guān)切自己,臉上、身上登時又是一陣熱辣辣地燒燙,格格一笑,握緊他的手,柔聲道:“小情郎你放心,姐姐福大命大,從來只有我克人,哪有人克我?就憑那姓衛(wèi)的狗賊,又怎能奈何得了我?”她聲音沙甜柔媚,吹在耳邊,麻癢難耐,手掌更是柔若無骨,溫軟滑膩,拓拔野心旌劇蕩,體內(nèi)情火登時又轟然席卷,心中一凜,急忙凝神聚念,道:“后來呢?”流沙仙子道:“就在那時,窗外突然閃起沖天火光,人聲嘈亂,叫道:‘走水了,走水了!’衛(wèi)犰一怔,正想開窗看個究竟,一個人影卻從窗口躍了進來,只一掌,便將他打得鮮血狂噴,飛撞墻角,半天爬不起來……”拓拔野大喜,微笑道:“來的那人是神農(nóng)陛下么?”流沙仙子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搖了搖頭,又是凄楚又是恨怒,冷笑道:“倘若當時來的是他,我也不會受那么多的苦楚罪孽了?!鳖D了頓,道:“月光、火光穿過窗子,斜斜地照在那人身上,高冠黑衣,臉色蒼白如雪,俊美得就象精致絕倫的玉器,嘴角眉梢?guī)еp狂倨傲的神色,但笑起來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拓拔野微微一震,失聲道:“公孫嬰侯?”流沙仙子妙目微瞇,怒火閃爍,冷笑道:“不錯,就是這狗賊。只是那夜初見他時,半點也沒想到他所懷的叵測居心,只道他是上蒼派來解救我的天神。那一刻,瞧見他對我著微笑,我?guī)缀踹B呼吸也停頓啦,竟然悲從心來,莫名地哭了起來,仿佛積累了十年的委屈、苦恨都在這一刻宣泄爆發(fā)……”臉上酡紅,似是頗為羞惱,瞟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道:“小情郎,你可別笑話我。這狗賊從前年少輕狂,風流倜儻,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大荒女子,就連你的雨師姐姐、土族的武羅仙子,還有那奸狡無信的淳于昱,全都不能幸免。比起你這拓拔磁石,風頭絲毫不減。那時我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十歲女童,又哪能看得出他的真面目?”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黯然酸苦。想到眼下雨師妾尚陷他手,生死相隔,前途難料,更是劇痛如絞,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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