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睡中的小孩兒似是聽到屋中有人聲,打了個哈欠,黑汪汪的眼睛睜了開來,小麂子似的靈動可愛??伤坪跏遣煊X房中多了個陌生人,她一扁嘴巴,哭了起來。
溫雪塵剛與徐行之講過孩子不能嬌養(yǎng)的道理,如今自然是要現(xiàn)身說法了。
他嚴肅地搖行至搖籃邊,對里頭的小東西說教:“不能哭。”
小孩兒腦袋一偏,哭得比嗩吶還熱鬧。
溫雪塵有些局促:“……不哭了?!?
她卻甚不給溫雪塵面子,哭得打嗝。
溫雪塵輕嘖一聲,將那伸胳膊蹬腿兒的小祖宗熟門熟路地抱起。
說來也奇了,一挨到溫雪塵的懷抱,溫望的哭聲便小了,溫雪塵拍撫兩下,她干脆帶著晶亮淚珠兒、吧唧著嘴安靜了下來。
徐行之看得心癢癢,一伸手道:“給我抱抱。”
溫雪塵瞄他一眼,并不打算交給他:“你不會抱,會摔?!?
徐行之含笑看著老友,真是喜歡死了他身上這股人間煙火氣。
孩子是望著風長的。在阿望長到能站在溫雪塵膝蓋上好奇撥弄他的白發(fā)的高度時,風陵遞送請柬至四門,請柬中有云,風陵近來要辦一場元嬰大典。
但是大典的主角并非早便結(jié)了元嬰的徐行之,而是九枝燈。
大抵是心死情消之故,九枝燈的修為大幅提升,竟在一年內(nèi)連跨金丹八階、九階,進入大圓滿之期,并在前段時間進入徐行之專屬修煉之地玉髓潭,引天雷加身,渡劫成功,成為了風陵第三個元嬰修士。
世間元嬰道友難得,九枝燈又是風陵門人,理應辦一場煊赫風光的大典,昭告天下。
雖說九枝燈身份尷尬,然而他入門多年,在此等大事上擅加苛待,只會讓旁人看輕風陵,是以最古板的岳溪云也在深思熟慮后,決意為他好好操持一番。
是日,天朗氣清,九枝燈著一襲素色法服,戴蓮花寶冠,正是個極端方肅正的修士模樣,每一步都踏得合乎禮儀,既有衣帶當風的翩然姿態(tài),又給人踏實心安之感。
徐行之含笑目送著由他一手照顧的孩子踏上高臺,受灑洗摩頂之禮,只覺滿心欣慰,難以表:長大了,有出息了。
孟重光把他一應神情變化俱收在眼里,鼓了鼓腮幫,趁所有人目光均在九枝燈身上時,湊過臉去,咬住徐行之的耳朵,細聲說了些什么。
受初禮完畢,九枝燈整一整直裰,起身之時,眸光有意落在臺下,想看一看徐行之。
……他看見了。
徐行之與孟重光并肩站在一處,孟重光俯身帖耳,對徐行之說了些什么,便將師兄逗得大悅,搡著他的胸口竭力忍笑,口型該是在說“不知羞”。
早已靜心絕欲多時、以為自己絕不會再為私情所耽的九枝燈,卻還是被刺痛了眼睛。
他仿佛回到了與徐行之鄰殿而眠的幸福時光。他不敢輕易去叨擾接近師兄,恐污了師兄清名,只好隔著一面墻,憑著墻側(cè)傳來的響動,猜測師兄現(xiàn)在做些什么。舞劍、休沐、談笑、習字,只用耳朵聽著,他便能琢磨出無窮的趣味來。
自從孟重光搬進殿后,一人的聲音便變成了兩人,從此后,他這點趣味也被剝奪去了。
他胸膛里像是塞滿了蒿草似的難受。
他胡亂地想著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想。然而在這樣的古怪情緒下,九枝燈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
起先他把這種異樣視作是錯覺,然而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不大對了。
他胸中的蒿草竟像是被一捻火苗引燃了,呼地燃燒起來。
九枝燈睜大了眼睛,隱隱猜到自己即將迎來什么。
……不,不。
不能是現(xiàn)在,不能……
然而一切都晚了。九枝燈捂著臉,痛苦地跪倒了下來。
徐行之的笑容凝住了:“小燈?”
岳溪云霍然起身。
四下嘩然。有弟子在短暫怔愣后,高聲嚷了起來:“覺醒了!九枝燈的魔道血脈覺醒了!”
嚴裝禮服的九枝燈雙手掩面,卻難以掩蓋他面頰之上爬過的鮮紅蚯蚓似的駁痕。
清晰地感知到體內(nèi)靈脈的逆流,九枝燈只覺天塌地陷,狼狽地膝行往前,對著高臺下呼喊:“師兄,我不,不想——你殺了我啊,師兄!”
守在岳無塵身側(cè)的卅羅亦萬萬沒想到好好一樁喜事會有此突變,袖起的手剛剛放下,竟就被岳無塵一把抓住。
卅羅半喜半疑地望向岳無塵,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捏了捏那溫軟的掌心。
一捏之下,那觸感仿佛是捏了一把自己的心,酥麻微癢,讓卅羅禁不住輕抽了一口冷氣。
岳無塵盯著在臺上痛苦掙扎的九枝燈,簡短命令道:“救他?!染胖?。”
卅羅猛然一怔。
岳無塵偏頭看向卅羅,眼中盈著卅羅看不懂的光:“……你知道該怎么做的?!?
——留著你,就是派這個用處的。
九枝燈的魔道血脈是一巨大隱患,上一次僥幸躲過,可總有一日終會覺醒。這是他命里的劫。
這一世,他若想為行之求個圓滿,九枝燈就不能離開風陵山,因此他的魔道血脈決不能成功覺醒。
魔道血脈,唯有流著魔道嫡系之血的魔道后裔知曉該如何克制,其心法秘密,外人可用,卻不足與外人道也。倘若當初自己橫加逼問,卅羅抵死不從、或授他一套錯誤心法,那便前功盡棄矣。
岳無塵能做的,只有讓曾為魔道嫡系之子的卅羅心甘情愿,為他驅(qū)使。
他注視著卅羅,字字含情,卻又字字無情:“……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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