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燈又撩起一把雪來:“……還能怎樣?”
擦著擦著,他又低低咳嗽起來,咳得很慢,像是剛才吞了一片茶葉,不上不下,惹得嗓子不舒服,只能一下下清著。
孫元洲索性將話挑明了說:“遏云堡那邊是想讓您前往坐鎮(zhèn),以安眾弟子之心,再安排下一步該如何動作。您總不能一味枯守在山間,等人來打吧?”
這些宗派就像百足之蟲,需得一個統(tǒng)一的腦子指揮才能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來,不然前足絆后足,自己就把自己撂倒了,何談守業(yè)?
九枝燈卻道:“讓他們自行商量了便是。難道沒了我,他們就會坐以待斃?”
即使有再好脾性,聽了這等淡漠涼薄至極的混賬話,孫元洲也坐不住了:“山主,您對魔道并無感情,可唇亡齒寒的道理,您不該不懂!”
九枝燈歃的一聲將劍刃滑入鞘中,那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尋常:“……牙齒早就爛透了?!?
面對這張萬事不關(guān)心的面容,孫元洲一顆心全然冷了,略僵硬地一弓腰:“山主的意思屬下明白了。若您無事,屬下就此告退?!?
孫元洲走了,陪九枝燈喝茶的只剩下了月亮。
他對自己笑了笑。
這就是他要找溫雪塵的原因了,唯有溫雪塵知道他的心思,也唯有溫雪塵能明白他為何對魔道諸事這般不肯上心。
茶爐的熱蒸汽活潑地頂動著壺蓋,九枝燈取下壺,分斟出兩杯來,推到臺階的另一側(cè),自己也捧起一杯,小聲道:“溫雪塵,我們來對詩吧?!?
四周空寂,雪吸走了大部分的聲音,更襯得四野曠然。
他仰頭望月,給出了上半句:“……十分好月,不照人圓。”
溫雪塵自是無法回應(yīng)他,一杯熱茶在冬日寒夜間孤零零地擺置在九枝燈身側(cè),兀自冒散著白汽兒。
他雙手捧杯,在無盡的沉默中對出了下半句:“過盡千帆,無一君舷。”
說完,他碰了碰那孤杯,一笑生花,好似他十三年來唯一的詩友、茶伴和知己還留在身邊。
孫元洲走出山門,對兩名身著玄色長袍、久候于門外的人如是這般地耳語了一番,其中一人陡然暴起,怒嚷道:“盡是屁話!”
不等孫元洲示意他,他也覺出自己太過激動,然而心緒實在難平,只好壓低聲音喃喃地罵:“果真是四門教養(yǎng)出來的狗東西,薄義寡恩,事到臨頭就知道說著漂亮話往后縮,叫咱們?nèi)_鋒陷陣!徐行之當(dāng)初不是死了嗎?現(xiàn)在蹦出來,定是他當(dāng)初優(yōu)容包庇之故!”
說話的赫然是當(dāng)初為泄私怨、把曲馳打作了心恙之癥的遏云堡堡主褚心志,另一個更高挑瘦削的,則是黑水堡伍堡主。
相較于褚堡主的暴跳如雷,伍堡主則更加憂心忡忡:“我記得那徐行之身懷有神器世界書,他這回從蠻荒出來,說不定也是借了世界書的威力……”
孫元洲不欲與他討論這種除了更加敗壞軍心外一無所用的事情:“山主既下令各自為政,那就請兩位堡主通力協(xié)作,聯(lián)合四周小宗小派,一方面加強戍守,一方面與應(yīng)天川附近的宗派聯(lián)系,對那些人多加襲擾。有什么需要幫助的,隨時提出,我赤練宗若能相助,必然出手?!?
褚堡主從暴怒中清醒過來,連聲稱是,面部肌肉都扭曲了幾許:“對,對對。我得把丹陽峰圍成鐵壁一塊!那姓曲的要想再進(jìn)來可沒那么容易,當(dāng)初沒能殺了他,這回我非扒了他一層皮不可!”
應(yīng)天川的議事殿中,徐行之、孟重光、曲馳、周北南、陸御九等皆各列其位,清涼谷、應(yīng)天川、丹陽峰、風(fēng)陵山四門間能說得上話、管得了事的弟子均在分析著眼前局勢。周望跑去觀海了,元如晝則負(fù)責(zé)斟茶倒水。
魔道人亂了陣腳,這一事實已是顯而易見。幾人經(jīng)過商議,也將下一步的行動目標(biāo)定在了丹陽峰,若無變故,三日后便要動手。
大事已定,他們便三三兩兩地敘起閑話來,以徐行之為中心的那一圈最是熱鬧,吵吵嚷嚷的。徐行之從身前的炭堆里翻出幾個烤好了的紅薯,呼著氣拋給周北南一個,曲馳一個,分給了弟子們幾個,自己又捧了一個在手心。
昨日他想這一口想得很,孟重光便跨了海川去買紅薯,恰好碰見三元宗妄圖作亂,孟重光順道把他們給一勺燴了,才回了應(yīng)天川來。
徐行之?dāng)n著剛烤好的紅薯直哈氣時,孟重光主動伸手把紅薯接了去,細(xì)心拂去表面塵灰,又去了最上頭的一層皮,才乖巧地遞回到徐行之跟前:“師兄,吃。小心燙。”
紅薯是剛烤好的,很軟很甜,一口咬下去糖心直往下流,燙綿粘甜得人恨不得連舌頭一道吞進(jìn)去。
還是周大少時的周北南自是看不上這種平民食物,對他們這種辟谷多年的人來說,食物無非是閑來偶爾用之的消遣,然而蠻荒中蹉跎多年,乍一聞到這人間味道,他的心和胃一道暖了起來。
陸御九也在一旁小心地咽口水。
他偷眼看著孟重光的動作,笨手笨腳地打算剝了給陸御九吃。
清涼谷二師兄解心遠(yuǎn)從方才起就一直在打量陸御九,見大家已不再商議正事,便一路暢行無阻地走上前來,對陸御九道:“事已了卻,不要再戴著這古怪東西,怪難看的?!?
陸御九啊了一聲,方明白他是在說自己的鬼面,正欲伸手去摘,周北南便驟然按住了他的手:“哎,別動!”
他抬起頭,老實不客氣地對解心遠(yuǎn)說:“他不摘面具。”
解心遠(yuǎn)莫名其妙:“為何?”
周北南硬邦邦的:“他不摘?!?
徐行之聽到這邊有響動,叼著紅薯靜靜看戲。
陸御九察覺到氛圍不大對,立刻小聲打圓場道:“師兄,不要緊的?!?
解心遠(yuǎn)大皺其眉,周北南畢竟也是師兄,輩分?jǐn)[在那里,他不再頂嘴,恭敬地行過一禮后,又瞟了周北南一眼,方才離開。
周北南一邊剝紅薯一邊深覺奇怪:“他那什么眼神啊,像是我搶了他什么東西似的?!?
陸御九軟乎乎地兇他:“你不要對師兄沒禮貌?!?
周北南哼了一聲:“什么師兄?那是你的師兄。我和他們平起平坐,還比他們早來十三年。我都允許他們分食你的精元了,這還不夠?”
陸御九據(jù)理力爭:“他們是我?guī)熜?,那是我?yīng)該做的?!?
周北南撇嘴,酸溜溜的:“哦?!?
他把甜到流心的紅薯一拗兩半,將較大的那頭遞給陸御九,聲音壓低了些:“你不必太聽你師兄的話。不愿給他們看臉上的傷口就不看,只給我一個人看便是。我又不會嫌棄你?!?
本來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的陸御九摸摸自己的鬼面面具,氣焰登時弱了下來,捧著紅薯小松鼠似的咀嚼,又多添了一樁不大不小的心事。
作者有話要說:從魔道角度寫一寫九妹和魔道眾人的垂死掙扎,順便埋點伏筆qwq
九妹的消極應(yīng)戰(zhàn)也是有原因的。
從明天開始日萬,大概明后天九妹就要下線了,最晚大后天,正文完結(jié)~
另,北南直到現(xiàn)在還以為自己娶了個丑媳婦兒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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