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翕合了一下有些干澀的嘴唇,仿若身在夢中,忍不住又把縈繞在腦子里許久的那些個問題問了出來,道:"你原同我說,左近除卻有個張府,其余俱是你家宅地……那昨日巷子里頭那些個官員……排著要見的顧侍郎……"
短短的一句話,韓若海竟是不記得在腦子里頭先過一遍,卡了好幾回不說,連語序都亂了,等到終于把話說完,只曉得將一雙眼睛盯著對面顧簡思的臉。
那一張臉依舊那樣誠懇,看上去安安分分的,還帶著小少年特有的稚氣,仿佛誰人都可以來捏一下似的,此時此刻,很是老實地道:"正是家父。"
寥寥四個字,聲音也不大,卻是震得韓若海呆在當(dāng)?shù)?幾乎連三魂六魄都飛了。
剎那間,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一個時辰懶覺,當(dāng)真是睡得這輩子沒有過的虧大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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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里頭發(fā)生的事情,韓家自然不知。
不過韓若海的嬸嬸王氏管著中饋,倒是很快自下人口中聽說了許逢頭夜出門,為的乃是去伺候侄兒韓若海的事情。
水滴而石穿,鋸繩而木斷,這一向因為丈夫太過偏心韓家親戚,王氏已經(jīng)忍了許久,今次再按捺不住,問清楚來龍去脈,立時就奔向了書房。
韓令手里拿著花名冊并職差錄,正研究那顧侍郎最有可能會去管什么部司,手下又還有無合適的差事供小輩挑選,聽得下人通稟,雖是覺得奇怪,還是收好東西,出得外間。
王氏一坐下來,便開口問道:"我聽得下頭說,你讓許逢昨夜出門,去別府伺候若海了,卻不這話是真是假"
韓令前夜睡在書房,對著職差錄興奮地研究了一晚上,此時還未從情緒當(dāng)中走出,聽得妻子問,一時未能反應(yīng),脫口便道:"自是真的!"
口氣里竟還有幾分喜滋滋。
王氏心頭的火氣騰地就冒了起來,怒道:"韓十一!你可還記得你兒子姓甚名誰!"
她這一句沒頭沒尾,韓令聽得莫名其妙,茫然道:"這話又從何說起"
王氏看著他這一副模樣就煩,咬牙道:"你不用同我在此處裝傻,我只曉得,一樣是姓韓,我生的這兩個兒子就是比不得他們靈壽來的!旁人上太學(xué),衛(wèi)兒、宣兒只能去白鹿、白馬,旁人在京城同窗家中夜游外宿,還能有許逢去伺候三四日,宣兒正經(jīng)去讀書,叫那許逢去送一送都不能……旁人一入京便能給領(lǐng)著去拜見錢厚齋,傅順霖,我生的那兩個,大的足長到二十歲,也沒得見過什么大儒?。?
王氏嘴巴上厲害,然則一面說,一面眼淚已經(jīng)落了下來,哭道:"姓韓的,你親生的兒子難道便不是韓家人你一味幫著別個,把自己人置于何地!"
韓令聽得很是不高興,皺眉道:"好端端的,怎的哭起來了我哪里又幫著別個侄兒還是半子,若海怎么又是別人了"
又道:"你又來了,白鹿、白馬俱是百年書院,旁人擠破頭也未必能進(jìn)去,衛(wèi)兒、宣兒那般學(xué)問,若不是族中幫著使力,哪里就能這樣順我雖帶若海走動得多些,也是他爭氣,我倒是想要帶兒子去訪師拜友,偏那兩個連口都不敢多開……你也是大家出身,素日一向賢良,今次怎的如此小家子氣了"
如果說王氏原本是八分的火氣,聽得丈夫這一番話,簡直氣得頭發(fā)都要燒得起來,眼皮直跳,道:"你竟說我小家子氣你往年照拂靈壽的親,我何曾有說過半點過年過節(jié),送禮送錢,我哪一回不是周周全全小輩來家中住著,我難道虧待過分毫了!你且去看那韓若海住的房舍,大小、擺設(shè),哪一樣比衛(wèi)兒、宣兒差!韓十一,你還有沒有良心!"x